一個多月後,酸杏終於出院了。
在木琴等人的陪伴下,酸杏坐車從縣城到了鎮子上,又被四季和國慶倆人用推車一路輪換著推上了回村的山路。
此時,已經進入了農曆二月天,山中的風寒依舊那麼衝,那麼硬,直往人的衣領袖口裡灌,山溝裡還積著厚厚的殘雪,東一塊西一堆地藏匿在陰面的溝坡底下,在太陽餘輝的對映下,散發出慘白的光影,漫山遍嶺的樹木還是張牙舞爪地伸展開瘦削的枝椏,在凜凜山風中搖擺晃悠個不停,似乎它的體內充盈了過剩的能量儲備,一副表面寒酸實則豐厚的財主模樣,在日漸升溫的陽光烘烤下,伸著懶腰,打著呵欠,搖頭晃腦,躍躍欲試,爭先恐後地活動著身體的每一個關節部位,似是在忙著做賽前的各種熱身運動,早已不再像一個月前那樣萎縮著瑟瑟戰慄,一片暗無天日行將就木的悽慘景象。
初進山的小路依舊那麼狹窄彎曲,灰白的路面很是潔淨,兩邊卻覆蓋著厚厚的枯草,一如鑲邊兒的帛帶,若隱若現地延伸到遠方的山腹裡,不見了路的盡頭,只有茂密的叢林不時地發出一陣陣呼喊聲,似在舉行著一場盛大的儀式,向一行數人打著招呼,歡迎著主人的迴歸。
此時,酸杏感覺到神清氣爽,每呼吸一口氣,都是那樣地舒坦;每瞥一眼遠近的景色,都是那樣地賞心悅目,一個多月蹲牢般的病房生活,把他養得白胖了很多,原本刀削斧剁般的滿臉皺紋,也好像舒展開來,隱隱地散發出紅潤的光澤,但是,他的心裡卻一直空落落的,像一個被抽空了的皮球,整日虛悶焦躁,無著無落的,在他強烈要求和近乎執拗地發潑耍賴下,醫院終於同意了他的請求,准予出院,但是,他必須在家裡靜養一些時日,鍛鍊一些日子,方可出門做些力所能及的勞作,酸杏連聲答應,此時,只要能叫他出院,即便是再苛刻的規定和要求,他也會一口答應的。
這一個多月裡,姚金方徹底地放開了,他不再像剛開始那樣縮手縮腳瞻前顧後,而是見天兒到病房裡看望酸杏,他坦然地與酸杏拉扯一些醫院裡發生的逸聞趣事,並跟熟識的大夫認真商討他的醫療方案和傷勢痊癒情況,就像照顧自己親老子一般盡心盡意,葉兒和人民依舊放不開,一見到姚金方,就先行躲避開來,或是實在躲避不及,便裝著沒人似的,低頭閃了出去,更不說話搭腔。
酸杏早已從失去右腿的震驚和絕望狀態中恢復過來,剛截肢的一段日子裡,他煩躁如發瘋的公牛,見誰都瞪眼攥拳的,卻又一言不發,飯也不吃,水也不進,一副絕食等死的架勢,任誰勸說,他也聽不進,勸說多了,他還十分無理地輦人走,一點兒情面也不留,只有姚金方的勸說,還能叫他安靜下來,他卻依然不吃不喝,
木琴時常惦記他,隔三岔五地跑到醫院看望,她說,大叔,你要是一直這麼不吃不喝的,再出了啥意外,我的罪孽可就更大哩,我也不知怎麼勸說你才好,看你這個樣子,比截了我的腿還難受,當初,咋就沒有炸掉我的腿腳呢?說罷,眼淚就順著臉頰流下來。
或許是木琴的眼淚深深觸動了酸杏內心的哪根弦兒,或許是冷靜下來的他清醒地意識到了,自己無聊地折騰自己的同時也在折騰別人的愚蠢,酸杏終於開口說話了,他說,唉!也別傷心吔,當初,你不是也想護住娃崽兒的麼,我都這樣一把年紀哩,能護住你倆也是值哩,就是這好端端的腿腳一下子沒了,心裡彆扭,你別擔驚我呀,回村搞咱的工程去,好容易開啟的局面,千萬別再荒廢哩,從今兒起,我就好生配合大夫治傷,趕早兒回去,還要上工幹活呀。
自此,酸杏安下心來,他按時服藥打針,有規律地吃飯睡覺,心情也漸漸好了起來,不再對了前來伺候自己的兒女們使性子耍脾氣,他還與姚金方有說有笑地拉扯一些笑話閒談。
在市醫院裡工作的姚大夫聽到姚金方的講說,專門從市裡坐車來看望酸杏,還帶來了一大堆滋補品,倆人在病房裡拉扯了大半天,把圍繞在葉兒和金方身邊的一些事情全部掰扯清楚了,姚大夫還提議,想法把葉兒弄到市裡去,再給她找個好主兒,他想把葉兒當自己的親閨女待,所有陪送嫁妝也都包攬下來,酸杏感激姚家的氣量和好意,他也把葉兒跟京兒的事體和盤端出,說,若是她倆的婚事不成,再按照姚大夫說的辦理,也不遲哦,姚大夫一聽是木琴的娃崽兒,就鼓勵道,她的娃崽兒肯定不錯,趕早兒促成這事,我也就放心哩,這次談話,使酸杏的心情愈加好轉,與大夫的配合愈加默契,傷勢癒合得更快,終於,他走出了截肢以來的心理陰影。
臨出院時,姚金方趕來送行,倆人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