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宅也只能稱為“宅”,只有尉遲太常這樣的當朝高官的宅邸才可寫上一個“府”字。
侍衛中為首的冰壺上前打起車簾,文瓏從中緩步步下馬車。
如是迎上去,“國公爺,我家小姐在裡面恭候呢。”
“莫要這樣叫,叫老了。”文瓏笑說,邊說邊隨著如是走進去。
尉遲曉在後園風箬堂擺下酒席,一張小桌,兩把竹椅,簡單得如平民百姓家納涼閒話的情狀。小桌上亦只有一青瓷酒壺,配四碟小菜。
“坐吧。”尉遲曉碧霞色的長袖揮開,不覺便有上官威儀。她道:“不醉不歸。”
文瓏拂衣坐下,“後天就要出發了,你不可以醉。”
“事情今天已經都交代清楚了,明日的事只有去觀象臺問過太卜令就好。”尉遲曉道,“再說你醉又不是我醉,來人。”
僕役抱上來一小壇陳釀,遠遠的就能聞到酒香。
尉遲曉拿過桌上的青瓷酒壺,“這壺是我的,那一罈是你的。”
“好!”文瓏痛快的抓過酒罈。
尉遲曉突然說:“等等。”
“還有什麼事?”文瓏問。
尉遲曉說:“這酒罈只是讓你看看,你本來就有畏寒的痼疾,不該喝冷酒。去,把酒熱了。”
下人聽了吩咐又抱著酒罈去了,不多時便有婢女一行端著酒壺暖爐上來。紅爐暖酒,青瓷玉盞,月色當空,堂外綠竹,風來簌簌,別有情致。
文瓏呷了一口,“好酒!這‘彈指流年’實在難得。”
“陛下可是許久不許你喝酒了吧?”尉遲曉笑說。
“他太緊張了,”文瓏抬手敬過,“所以我只能來你這兒偷喝。”
“我這可是害你了,只此一回吧。”尉遲曉端起酒盞與他對飲。
“只此一回?”
“你也知此去離國不同往日。”
文瓏正色,“多加小心。不僅陛下不願意暫且忍耐,離國方面近日也有異動。”
“我省得。今日御書房內陛下是生了大氣,年年如是,若是此次離國當真有異,明年我也就不用去了。”
兌國建都金陵城,是實際上據有中原的正統王朝,然而從三代之前開始就向北方的少數民族當政的離國稱臣納貢,這在年輕的雄主軒轅舒看來是不可原諒的事情!然而,鷙鳥將擊尚知卑飛斂翼,軒轅舒即便在御書房內砸了青玉茶盞,也只能暫時忍耐。
文瓏道:“年年往離國納貢都是你去,你也知道陛下的意思。”
“我知道,往離納貢都是寒衣節的時候,到了寒衣節便要祭祖,陛下是極厭煩這些事情的,正好我去了離國,祭祖的大典便可一切從簡。”
兌君軒轅舒厭煩祭祖的緣由,尉遲曉心裡清楚,只不過那不是能拿到檯面上說的事情。就如她這個“三朝三元”,若是細想起來她才幾歲,怎麼就能過了三朝了呢?然而這些事在心裡清楚就好。
“納貢所需一應,子睿已經準備妥當,今天你也去看過了吧?”文瓏口中在子睿,便是當朝丞相吾思吾子睿。吾思是軒轅舒還是三皇子時的伴讀,為人沉穩老練。軒轅舒起兵時,他跟隨左右,綢繆睿後,無競惟人 。
“吾丞相一貫都是妥當的。當年陛下身在沙場,丞相於後撫百姓,給糧餉都無一點紕漏,今日不過是歲貢罷了。”
文瓏道:“此番歲貢是否準備妥當還是其次,緊要的是離國那邊。今次不同往常,日冉薦了銀漢作為副使與你同去,倒是能讓人放心一些。”
“日冉平日話雖少,但人是很好的,他不過是體貼也不想讓人看出來。”
兩人話語中所說的日冉,姓墨,名夜,表字日冉,官拜廷尉 ,亦是九卿之一,人稱“鐵面判官”。
文瓏道:“你此去留心,雖然有銀漢護你,不群也已經有所準備。但是深入他國,畢竟難保萬全。”
尉遲曉知他擔憂,故作笑言:“銀漢官拜車騎將軍,不群拜太尉,二人皆在我之上,這樣說起來倒是我僭越了。”
“心腹之交,自然如此待你。再說,不群那邊,你也知道。”
尉遲曉點了點頭,將話岔開,她舒眉淺笑,“不說這個了,如此良辰美景,不可辜負。”她抬手為文瓏斟滿。
兩人對月小酌,一時半刻,酒過三巡,文瓏微醺,竟是笑起。他對月把盞,不併言語,一杯接著一杯的飲下。他越喝越笑,越笑越苦,卻始終無聲無息,直到再握不住杯盞。
清脆的碎裂聲中,尉遲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