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山的周圍醞釀成一層朦朦朧朧的嵐氣。
沈休站在沈相的對面,每覺得眾人都在那裡凝視她的樣子。她的目光閃躲,避來避去想避開別人,然而,無論到了什麼地方,跟在沈相身後的那些人打量著她的眼光,總好像懷了惡意,射在她的背脊上面。
在稠人廣眾之中,感得的這種格格不入的孤獨,倒比一個人在冷清的地方,感得的那種孤獨,還更難受。
沈休扭頭看看隨從她來迎接沈相的府中的人看去,一個個都是興高采烈的在那裡聽沈相的交代,只有她一個人身體雖然立於阿爹根前,心思卻同飛雲逝電一般,在那裡作無邊無際的空想。
好容易沈相交代完了,一些人退去,跟隨著自己的人便跟在沈相的身後說笑的說笑,談天的談天,個個都同春來的燕雀似的,在那裡作樂,彷彿前幾日邊境城池淪陷的訊息傳入帝都時的憤怒與張惶,已經是幾百年前的舊事了。沈相是府中一干人群的天,只要他回來,就似蹋陷的天有人接手,並將天補好,底下的人,全無後顧之憂。只有她一個人鎖了愁眉,舌根好像被千鈞的巨石錘住的樣子,兀的不作一聲,一副愁容。
這樣的想了一遍,沈休又覺得自家可憐起來,好像有萬千哀怨,橫亙在胸中,一口說不出來的樣子。含了一雙清淚,她的眼睛又看到沈相手裡的轉動的扳張上去。
她一口氣呼了出來之後,便聽的耳邊阿爹的聲音傳來,自嘲自罵的說:
“這算是什麼東西,豈不同……裡的一樣的乏味麼?”
這樣的說了一句,沈相便將笑意微揚,沈休看了許久,忽爾在某一瞬間就釋懷了。
這一份是釋懷就叫做,豁達,把事情弄清楚,然後假裝不在乎不在意。
沈休看著那一份笑意,也不知不覺便微微兒的笑了起來。向四邊一看,太陽已經打斜了,微黃色的光照在眾人臉色,帶著柔和。
“人生百歲,年少的時候,只有七八年的光景,也就是你這般光景,你可知,阿爹最是羨豔你啊。”見沈休在背後一聲不吭的,沈相摸摸她的頭,那有些許眼尾紋的眼中溢位笑,緩緩著開口道。
“當年我也是這般的年紀遇著你孃的……”忽爾,沈相說到一半,就不再開口了,沈相的心情低落下來,周遭的氣息也隨之一滯。
後來呢。
沈休也沒敢問,眾人更是不敢再吭一聲。
似乎在阿爹的那個時代,有紅樓最美的女子,有深巷最醇香的美酒,有西域進貢的最烈的好馬,有著說書人口中最是動人的故事。有著與沈休這般時候不同的政局,有江湖,也有朝廷………
然而,在沈相那一代,終是太多人沒有得到善終。
滿門抄斬的斬,流放的流放。
升官的萬人唾棄,被貶者不得收場。
阿爹曾說,“我這輩子,最遺憾的,最對不起的,也就是你的母親了。”
別人都言,阿爹餘身未曾納過妻妾,是為了母親,沈休原來是不信的。後來,沈休在清明落雨的時節,見到阿爹在雨中,面朝著舊時被滿門抄斬的蘇家的府坻,沉重的磕夠了三個響頭,不發一言,靜立了許久。莫名其妙的,在那個下雨的天裡,沈休讀懂了那一份隱忍,那一份沉寂。
蘇家的事,阿爹是以沒有忘卻過,他總覺的是自己虧欠了蘇家,虧欠了母親。所以,阿爹便從小對他們兄妹格外的好。
好到………
好到江陵的時候,可以一把火燒了整個江宅………
江陵就是一場夢,很舊很舊的風在天上吹,把那些舊時的,不堪的記憶一幀幀的吹散。
蕭柔至今回憶起那一段都在後悔,蕭柔把沈休帶回去的時候在路上衝她說,“我思來想去,我不該聽你的話的,我應該帶你走,此生此世,不要再折回那個地方。”
是啊,相爺對他們兩兄妹是真的很好啊,好的只留下了光鮮亮麗的,完美的和善的一面,將那些陰暗藏的好好的,不見一絲光芒。
所以才讓少時的沈休有了假象,他爹是個好人,她要親眼看到江家小姐走法定程式受到處罰。
哪怕沈休陷入了半暈迷,也要掙扎著起身,在夢中驚醒,冷淡的衝著守在一旁的蕭柔看去,難得的用了一種接近命令,又似掙扎的靈魂中遏力的懇求的道,“我一定要去見她……”
再見一見她………
阿爹或許到現在都不知道,就在他派人去滅口的時候,沈休就在漫天的大火中聽著江宅傳來的驚叫,吶喊聲,哭的暈過去了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