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瑪里奧神魂顛倒,為的是刺激他們,使旁的人神經緊張,如此而已。她父親也動搖了,對她提了些意見,她愛理不理地聽了;而且越聽到繞著她的風言風語,她越公開堅持表現她對瑪里奧的偏愛,和她生活中的一向謹慎成為奇怪的對比。
可是他對這些懷疑的暗流有點不放心。他對她說了。
“怕什麼!”
“前提至少應是您真正出於愛情喜歡我!”
“難道我不愛您,我的情夫?”
“愛也不愛。在您家裡您很喜愛我,而在旁的地方就不一樣。對我說來,我寧願倒個個兒,就為您也該這樣。”
她開始笑起來,一邊低聲說:
“各盡所能。”
他又說:
“但願您知道我是抱著多麼激動的心情要使您興奮起來。我的體會是,有時我是想抓住一個抓不住的東西,有時是抱住了一塊冰,它把我凍入骨髓卻在我的懷抱裡溜走了。”
她根本不回答,幾乎不喜歡這個主題,一副她在奧特區常有的心不在焉的神氣。
他不敢再說下去。他像看博物館的珍貴物品那樣看著她,這些物品使得那些愛好者戀戀不捨,但是誰也不能把它帶回家去。
白天晚上對他都成了痛苦的時辰,因為他總抱著固定的觀念過日子,更因為他在感情上比思想上更感到她只屬意於他但並不屬於他,她雖被征服卻仍還未受拘束,她動情了,但難以攻下來。他圍繞著她生活,很接近她,他以全部本能饜足的貪慾愛著她,但卻未能一直達到她的心裡。於是和他們開始聯絡時一樣,他又開始給她寫信。過去他曾用墨水攻克了她道德上的第一道防線,他也許仍能用墨水再次戰勝她最終的內心秘密抵抗。他將拜訪的間距拉大了一點,他幾乎天天用信給她反覆申訴他對愛情所作努力的徒然無功。當他熱情痛苦文采煥發的時候,她間或也回答他。她給他的信技巧地用清晨一點、兩點、或者三點來標明時間,信清晰明確,思路周詳誠摯,令人鼓舞也令人憂傷。她在信裡道理說得十分充分,既有機智也有想象。他徒然反覆頌讀,徒然覺得它們正確、聰明、婉轉、優美,使他的男子漢虛榮心得到滿足,但是它們不能使他心裡覺得高興。它們和在奧特伊區房子裡給他的吻一樣,並不能使他感到更多的滿足。
他想找出為什麼,而且由於他把這些信都背出來了,他終於熟悉到明白其中奧妙,因為人們經常能透過文學更深入到別人心裡。語言迷惑人,欺騙人,因為它們是透過臉部來表達的,因為人們看著話從嘴唇裡說出來的,有嘴唇相娛,眼兒相媚。可是寫在白紙上的黑字,是赤裸裸的靈魂。
男人由於掌握修辭上的技能,職業上的熟練,由於對所有生活中的事務用筆來處理的習慣,常常達到了在他的實用或文學的非個人性文章裡掩飾了他的真實性格。可是女人幾乎都只為自己動筆,於是她每個字裡都有她自己,於是她將自己整個兒都交付給遣詞的天真裡,她一點不知道文體的策略。他想起了他讀過的那些有名女人的通訊集和回憶錄。她們有細膩的,有才情橫溢的,也有多情的,都表露得何等鮮明!而在德·比爾娜夫人的那些信裡最使他受到打擊的,是從來沒有一點感情的洩露。這個女人思考而沒有感觸。他想起一些其他女人的信。他曾收到過很多。在旅行中遇到過一個小布林喬亞的女人,他愛過她三個月,她給他寫了一些細膩熱情的短箋,充滿了獨特的和出乎意料的想法。他甚至為她的婉約文采和詞句的變化多端感到驚奇。她這種天賦是從哪裡來的呢?來自她的易動感情,沒有別的。那個女人對她的用詞毫不加工;是她的感情直接使這些辭彙湧上心頭;她沒有翻字典。當她感情十分強烈的時候,不需要推敲也毫無困難,她就順著她變幻不定的直率氣質精確地表達了出來。
他力求從她來信的字裡行間深入探索他這位情婦真實坦率的本性。他感到了親切細膩。可是她為什麼不能為他寫點別的內容?唉!他,他為了給她寫這些信,曾經找到過多少真誠而且熾如炭火的詞句!
當他的僕人將郵件拿進來時,他抬眼就搜尋到在一個信封上有他所企盼的字跡,而當他看清了時,不由自主地感情激動起來,跟著就是一陣心跳。他伸出手去拿了過來。他重新細細看看地址而後撕開。她會給他說些什麼呢?裡面有“愛”字嗎?她從不曾給他寫過這個字,她從不曾在說這個字時不在前面加上一個“很”字——“我很愛您”——“我十分愛您”——“難道我不愛您嗎?”——他明白這些公式,她加上了這些字以後,它們就毫無意義。當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