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話簍子,跑了過來,一口一聲珊珊娘,大驚小怪,神色慌張,唾沫星子隔多遠就噴過來了。在晴朗清新的空氣裡,幹唾沫的臭味更使人敗興了,就像我們突然從儼然正統的文章裡,嗅到了聲名狼藉的幫味一樣,忍不住要掩鼻子了。
他看到了於而龍,立刻把來由全扔到腦後邊,笑著問:“ 你找到那位船家老爺子了嗎?”
對著這一臉諂笑,真遺憾,於而龍在口袋裡摸不出過濾嘴菸捲。
珊珊娘問他:“你叫我幹什麼?滿世界嚷嚷!”
他這才想起他來的目的,臉色倏忽變得可怕,彷彿他是親眼目睹現場發生的一切:“……了不得啦!你們家珊珊,跳上了剛開走的班輪,在湖心裡,撲通一聲,尋了短見,跳湖自盡啦!蹦進去就沒影啦!”
“啊!”珊珊娘被這想不到的一聲霹靂,擊昏過去,她的命根子,她活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實實在在的聯絡,跳湖了。她仰倒在柴草垛上,差點暈厥過去。但是,她又掙扎起來,問道:“我的珊珊在哪?我跟她死到一塊去!……”
“公社,電話,我是從那兒聽來的。”
珊珊娘哭喊著她的女兒,踉踉蹌蹌地往莊裡奔去。
於而龍也被這訊息嚇了一跳,歷史竟會出現如此雷同的現象,母親遭遇到的命運,她的孩子也該重蹈覆轍嗎?
懦弱呀!年輕人,你幹嘛走你媽媽走過的路呢?那是上代人走的不成功的路,一條失敗的路,一條無能的路,一條事實上已經證明是碰了壁的路呀!
他站在河湖夾角的半島尖端,拿不定主意是走還是留。但他終究是游擊隊長,就衝這四個字,也不能撇下別人苦痛不管。他怎麼能不關心這母女倆的命運,她們和他一樣,都曾和那個“ 需要就是一切”的人,打過交道,並且是深受其惠的同命人啊!是的,有形或者無形的聯絡,使他決定站在這個半島的尖岬頂端,等派去追尋葉珊下落的船隻回來。
鬧嚷了一陣以後,半島上又清靜了,只有那個只知撅起屁股逃跑的豆腐渣,還在陪伴他,可能煙癮又犯了,很希望抽上一支過濾嘴的香菸。
“你真是石湖支隊的?”
“千真萬確,半點不錯。”
“你到底認不認識於而龍?”
“不是吹,哪怕骨頭化成灰,我也認得出。”如今,吹噓已經成為一些人條件反射的本能,只要一張嘴,就是什麼“ 我早就進行過抵制,十年來我沒少跟他們鬥爭”之類的大話,可忘了過去分吃一杯殘羹時,那沾沾自喜的神色了。
於而龍決心戳穿這類人物:“ 你說我是誰?”那位豆腐渣撓弄頭上幾根不多的禿毛,不知該怎麼回答。游擊隊長告訴他:“ 這兒原來有個炮樓吧?就是我扒掉的。”
“哦!”他一下子跌坐在柴草垛上,結結巴巴地:“ 你,你,你是——”
“對了!我就是於而龍,不過,還沒化成灰。”
他驚恐地問:“你是回來算賬的吧?看,挖指導員墳的珊珊跳了湖,該輪到我們啦!”
“我們?”
“我們幾個都打過證言,說你是叛徒。”
於而龍爆發出一陣強烈的笑聲,笑得那個作偽證者直是發毛。在同一個世界裡居住著多麼不相同的人啊!就在這個禿頭構陷游擊隊長的時候,三河鎮的老遲卻咬斷自己的食指,柳墩的老林嫂進省上京為他於而龍辯誣。他望著那一片茫茫的湖水,心裡感嘆著:“天哪!幸好這世界不那麼絕望,要不,真不如一頭栽到湖裡去呢!太可笑了,為了按比例地製造出敵人來,為了把同志打成叛徒,竟乞靈於一張偽證,連不謀一面的豆腐渣放的屁,都奉為至寶,古往今來,到哪裡能找到這些比貝克萊還貝克萊的唯心主義者呵!”
“支隊長,我有老婆孩子,也是萬般出於無奈,才幹出這種下作的事。十年前,緯宇同志回石湖親口對我們講的,叫我們大膽懷疑,活著的,死去的,過去的,現在的,都可以打問號。我想,橫豎你倒臺了,也不會在乎那一張證言,田雞要命蛇要飽,頂多你受點罪,我們可就立了新功啦!”
所有出賣靈魂的人,都會尋找一些依據來安撫自己的良心。
像他,只是為了生計,倒也可憐。他真希望送這位作偽證者一包紙菸,然而抱歉,空空如也。
那個廢話簍子看到失去了抽菸的希望,站起來,訕訕地走了。於而龍相信,只要價錢相當,賣過一次身,還可以再賣第二次。這種寡廉鮮恥的人是不會絕跡的,有買才有賣,商品是為消費生產的。倘若大家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