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2 / 4)

小說:心理醫生在嗎 作者:童舟

上繫著繡花檯布改制的圍裙,破朽的部分隱在褶皺裡。媽繫上這條圍裙是翩然的。媽叫著:老賀來了!等著,我給你開柵欄。她明明看見老賀已把第二隻腳邁了過來。媽又說:別動,別撞著,等我給你開燈!

燈就亮了。

現在我的家就在賀叔叔眼前。我要是他,會被這個房內的陳設嚇一跳。賀叔叔沒有,好像見識過更奇怪的。房有兩間,擺滿祖母的遺物。傢俱顯然閱歷過好年頭,顯然是給大得多的屋去陳設的。式樣是每個木頭大平面上鑲有三塊木紋迥然相異的小平面,木紋是唯一噱頭,花哨無比。它們放在寬敞亮堂的屋內不顯得如此花哨。傢俱不是如別家那樣靠牆壁擺置;一個櫃子就放在屋正中,上面放一隻酒紅花瓶,裡面插滿紙扇子,也是祖母一生攢的。牆壁空白出來,從天到地掛了畫、字、拓片,排得太滿,蚊子沒落腳之地,就落在字畫的白底子上。我爸爸常用巴掌去拍,拍出小小的血泊來,他才明白那不是牆壁。地板是生水泥的,沙礫毛糙的表層,一會兒磨禿我媽一隻新紮的拖把。

沒有浴室,連水龍頭也是公用。有各種便桶。公共廁所裡我們問安和閒話,孩子們在那裡娛樂,探險,建立王國。沒有了自家的浴室和廁所,最後一點底細也無必要保留了。

第一部分 3。心理醫生在嗎(3)

賀叔叔是個少見的高個,平而寬的肩,一頭厚重黑髮梳成一個農夫想當然的城裡人髮式。同那個年代的所有人一樣,他的衣服在尺碼上非常馬虎,幾億人僅有三四個尺碼,每個人都在不合體的間隙中找到可身,每個人都在分承其他人的形體特徵。一條深灰色棉布褲子,發黃的白襯衣,所有口袋都塞著小本或紙片,從外部形成堅硬方正的凸突。他倒背兩個手,笑眯眯地看看牆上,又看看天花板和地面以及所有古里古怪的傢俱,他看向哪裡,媽就道歉到哪裡。媽說:牆好久沒粉刷了;傢俱早該重新油漆的。

然後賀叔叔看到了我。

你有沒有這種時候——偶爾地,你和一個生靈,一隻小野貓,或一隻狗,也可能一頭牛,甚至一隻失足墜落到你腳邊的松鼠,突然間目光碰在一起?內心的某種鋒芒對上了,你和它同時一陣輕微戰慄?一陣莫名的恐怖,同時又是莫名的感動?你幾乎證實了靈魂和靈魂在此一刻的邂逅;超越類屬的彼此關照,在那不期然的邂逅中達到了平等和透徹的懂得?

你看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想賀叔叔在他看我的一剎那間,就是這種無可名狀的經驗。有時在各種質料塑制的聖像前,有那麼一次或兩次,你發現你的目光被一成不變的抽象眼神突然接納了,你相信有個對應的磁場,在對方那不朽的無機的形骸中。

謝謝,我沒事。好的,我會自己倒。

記得很清楚。很清楚。坐在角落一個高凳上,趴在更高的一張桌子上寫正楷。桌椅的高度使我不能想下來就下來。我爸的祖父就這樣讓他所有的晚輩把字寫體面了。在這凳子上幹什麼都受罪,除了寫字。我懸危地擰過身,屋裡充滿黃酒似的燈光和這北方人的魁梧陰影。門外窗外,傍晚不白了,在紫起來,灰下去。手提一根不合比例的大羊毫,墨汁蘸得不能再飽,一觸即潰溢開來。

對的,我六歲。一件白棉質的短裙,兩根吊帶吊在肩上的那種。永遠是那個式樣;簡潔,把一點兒廉恥也簡潔掉了。我不記得我是否反抗過那樣式的白色遮羞布,我想我一定反抗過。這件白裙子就是我孤獨童年的夏天。我天性中的離群落伍。原是可以被掩飾的,或被逐步矯正的,如果我在一開始加入人群時就有一副為人認同的外表,如果我在第一天去幼兒園時穿著與周圍融洽的衣服,我就不會被同齡者圍堵,任他們評點:醫務室的白窗簾嗎?糊鞋底的白布嗎?她媽媽忘了給她穿衣服嗎?

對,那第一瞥目光。我是不期然墜落到他腳邊的松鼠,擰著脖子,看著他。

他呆了一刻。我現在回頭去想,也許那一刻誇張了他自己,在我生命的四十年流程中。他那個睖睜不說明什麼;狹路相逢的陌生人,也得站下來,相互定定神,再交錯過去。

第一部分 4。心理醫生在嗎(4)

之後他揹著手走向我。手從背後拿出來了,放在了我殘餘著痱子粉的胳肢窩下。他把六歲的女孩抱起來了,把她從高凳子上摘取下來。他吆喝著說:閨女!他三十歲的面孔和我六歲的面孔在半尺之內,我沒有笑。後來媽媽說我小臉慘白。回到剛才那個松鼠同你的邂逅,你一伸手捕起它,什麼都毀了。

今天我卻還能輕易回到他的氣味中。那浴洗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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