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2 / 4)

小說:山月記 作者:溫暖寒冬

談呢?”

後來回想起來也覺得不可思議,可在當時,袁傪的確是極其自然地接受了這一超乎自然的現象,絲毫沒有感到怪異。他命令部下暫停行進的佇列,自己則站在草叢旁,與這看不見的聲音展開了對話。

京城的傳聞,舊友的訊息,袁傪現今的地位,李徵對此的祝賀,等等。用著青年時代的老朋友之間那種不加隔閡的語調,把這些都講完之後,袁傪向李徵問起怎麼會變成目前的樣子。草叢裡的聲音這樣說道——

距今大約一年以前,我羈旅在外,夜晚宿在汝水河畔。一覺醒來,忽然聽到門外有誰在叫自己的名字。應聲出外看時,那聲音在黑暗中不停召喚著自己。不知不覺,自己追著那聲音跑了起來。在不顧一切的奔跑中,路不知何時通向了山林,並且不知何時自己是用左右雙手抓著地面在奔跑了。整個身體似乎充滿了力氣,遇到巨巖時輕輕一躍即過。等我意識到時,小臂和肘彎那裡似乎都生出了絨毛。到天色明亮一些後,我在山間的溪流邊臨水自照,看到自己已經變成了老虎。

起初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著又想,這一定是在夢裡。因為以前我也做過這樣的夢,在夢裡告訴自己說這是個夢呢。可到不得不相信這並非是夢時,我茫然不知所措了,並且害怕了起來。想到竟然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深深地害怕了起來。可是,究竟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不明白。簡直任何事情我們都不明白。連理由都不知道就被強加在身上的事情也只能老實接受,然後再連理由都不知道地活下去,這就是我們這些生物的宿命。

我立刻想到了死。可就在這時,一隻兔子從我眼前跑過。在看到它的那個瞬間,我體內的“人”突然消失不見了。當我體內的“人”再次醒來時,我嘴上沾著兔血,周圍兔毛散落了一地。這便是我作為老虎的最初的經驗。

從那以後到今天我都做了哪些行徑,實在不忍說出口來。不過一天之中總有幾個小時,“人”的心會回來。在那段時間裡,像從前一樣,既能說人話,也能作複雜的思考,甚至還能記誦經書的章句。用“人”的心看到做老虎時的自己那些暴行的痕跡,回想自己的命運時,是多麼地不堪、恐懼和憤怒呵。

可是,就連回到人的這幾個小時也越來越短暫了。以前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變身為虎,最近忽然發覺,自己竟然在思考為什麼以前曾為人身!恐懼呵。再過一段日子,我體內的人的心也許就會徹底埋沒在為獸的習慣中了吧。正如古代殿宇的遺構被風沙一點點埋沒掉那樣。要是那樣的話,我終有一天會徹底忘掉自己的過去,作為一隻老虎馳騁咆哮,即使像今天這樣與你相遇,也不辨故人,將你撕裂吃掉而不感到任何悔恨吧。

可是,不論是獸還是人,也許起初都是某種其他的東西。一開始還留有最初的記憶,然而逐漸忘卻,最後變成一心以為自己從當初起就是現在的模樣。不過,那些都無關緊要了。如果我體內的“人”的心徹底消失的話,也許那反而能使我幸福吧。可是,我體內的“人”卻把那樣的結果看作是無上的恐懼。呵,我是怎樣地恐懼著,悲傷著,哀切著那曾經是人的記憶的消失的呀。這種心情誰也不可能明白,也無法明白。除非他竟然也有和我一樣的遭遇。可是,對了。在我徹底不再是人之前,還有一事想要拜託。

袁傪一行人屏息靜氣,傾聽著草叢中的聲音講述著這不可思議的故事。聲音繼續說道——

此事非他。我原本是想作為詩人成就名聲的。然而詩業未成,卻遭逢了這樣的命運。以前的詩作數百篇,固然尚未得見天日,連殘稿的所在大概也已經湮沒不明瞭吧。然而這些詩中,我尚能記誦的還有數十首。我想請君為我將之記錄下來。當然,並非事到如今還想借此假充詩人面孔。詩作的巧拙高下暫且不知,無論如何,我一生執著於此以致家破心狂的這些東西,如不將它的哪怕一部分流傳到後代的話,我就連死也無法甘心的。

袁傪命部下執筆,隨著草叢中的聲音作下記錄。李徵的聲音從草叢中朗朗響起。長短凡三十篇,格調高雅,意趣卓逸,無不令人一讀之下,立刻想見作者非凡的才華。然而袁傪在歎賞之餘驀然感到:無疑,作者的資質的確是屬於第一流的。可如果只是這些的話,距離第一流的作品,在某個地方(某個非常微妙的地方)似乎還欠缺了點什麼……

朗誦完舊作之後,李徵的聲音忽然語調一變,自嘲似的說道——

慚愧。事到如今,自己已成這副可憐模樣,我竟然還時而在夢裡見到自己的詩集擺上了長安風流人士的案頭呢。躺在山洞裡做的夢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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