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也還是軍用吉普車——這些人肯定都不是些一般的人,說不定還是有來頭的大幹部呢。牛德草對此眼裡看著,心裡想著,好不平靜。因為,在他心裡後來與牛保國總有著一種不為人知的宿怨。他恨牛保國,而且恨得要死,盼不得有誰能替他把牛保國給活活弄死,讓他長長地出上一口惡氣,但他又非常擔心牛保國的事會株連到他家,因為現在血統論的思想特別盛行,他父親畢竟和牛保國是親弟兄,他是牛保國的親侄子。他因家庭是漏劃地主嫌疑,就已經吃夠苦頭了,萬一牛保國的事情再株連到他,那麼他就倒八輩子黴,晦氣頭頂了,說不定沒來由又會遭什麼殃。要知道他現在已經被折騰得筋疲力盡,焦頭爛額的,在這人整人、人鬥人的日子裡,他在人前整天被弄得連頭都抬不起來,有關年輕人的好事,他是連邊兒都沾不上的。如今像他這樣的人早就都被人家打入了另冊,難道還能禁得起雪上再給加霜?“前輩的冤孽債,當今社會要後輩們加倍償還,前輩人給他的後輩什麼也沒留下,卻把他們的後輩一個個都影響得灰溜溜的,一天跟龜孫子一樣。要是牛保國的事再影響到自己,那麼自己就又倒血黴了,這輩子真的就不僅被打入到了十八層地獄,而且還果真再被踩上了一隻腳,永世都別想翻得了身了。——哎喲我的天哪,千萬可不敢那樣啊!”牛德草不由得渾身直冒冷汗,心裡暗暗不停地在祈禱著,一片狐疑,只好孤零零一個人膽戰心驚地提前默默向農田基建工地上走去。
牛保國一看,自己家裡突然來了這麼些個不知底細的人,一時也不知道他們都是些哪路神仙,究竟都是來尋他什麼事的,心裡十分惶恐,惴惴不安。不過人家既然已經找上門來,自己又能有什麼辦法迴避呢?躲吧?可是你躲過了初一,難道也還能躲過去十五嗎?更何況跑了和尚是跑不了廟的。現在全國一盤棋,四海紅旗飄,你又能到哪裡去藏呢?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人家既然來了,那就坦然面對吧。牛保國一咬牙,一橫心,硬著頭皮就豁出去了。他笑容滿面地一邊熱情接待這些來人,一邊細心察言觀色,以便能夠看出一些跡象,見風使舵,順水推舟。
這時候只見他拄著柺杖連忙站起身來,七分真三分假地故意裝作行動不便、走路艱難的樣子,招呼他們,叫他那胖老婆張妍快給這些人倒茶,取煙,找火柴。緊接著他就拿著張妍取來的那一角九分錢一盒的“寶成”牌香菸,十分殷勤地給這些人一一往手裡遞。來的這幾個人很客氣地說自己不會吸菸,不管是謙讓還是真不會吸,反正推過來讓過去,最終還都是沒有接他的那煙,這就把個牛保國弄得心裡更發毛了。“不抽菸那麼你們喝茶,喝茶……你看你們這些人大老遠地跑了這一路了,到我們這兒來也是挺辛苦的。”牛保國把他老婆張妍倒來的那一杯杯茶水又忙著給這些人一個一個往手裡遞。“你那腿是怎麼了?”來人中有一個見狀疑惑不解地問牛保國。牛保國聞言淡淡地苦笑了一下,顯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說:“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作文章,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行動,不會溫良恭儉讓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受點兒衝擊,洗禮,算不了什麼,應該的,應該的……現在好多了,過不了多長時間也就會痊癒。我這個人嘛,你別看,那是個賤物,還得要革命力量不定期地時常給衝擊衝擊,磨練磨練。只有時常這樣著呢,頭腦倒還能清晰許多的。只要無產階級專政得以鞏固了,個人的事再大,說到底,也是小事。嘿,嘿嘿……”牛保國乾笑了幾聲。他對來人的問話回答得很是含糊其辭,讓人根本就聽不出來他對自己的不幸遭遇有什麼絲毫的怨氣。
“牛保國,大家也都是忙人,時間要緊,我們也就不兜圈子了,咱實話直說吧。”來人中一個領頭模樣的,態度頗為認真地說,“我們幾個人今天來找你呢,是有一個很重要的情況想向你調查瞭解一下,希望你能夠積極地配合我們的工作,如實地作以回答。”牛保國豎著耳朵,專心無比地聽著來人一字一板說著的那些擲地有聲的話,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緊縮了起來,甚至連脖頸子後邊都開始冒涼氣了,心想:“這回不知道又是什麼事情,得把我給黏進去了。”然而,他對這些人對他所說的這些話的真實用意一時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因而只能是謹小慎微地一口一個“是”的答應著,滿臉堆笑,小心侍侯地說:“那自然是的,那自然是的。你們儘管放心,我向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毛主席保證,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知道什麼就說什麼。”來人中的另一個人隨即開啟了自己所拿的那資料夾,掏出自來水筆,打算開始記錄。他們按照慣例,像法庭審問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