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部分(2 / 4)

他們家的全部財產分給窮人。回到家,他惶恐萬狀地把他所聽來的這些情況悄悄地告訴給了他母親劉碧霞和媳婦臘梅。媳婦臘梅對此倒不十分在意,只是一味地婉言勸慰他不要精神過分緊張,自己嚇唬自己,現在只能是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走到哪步算哪步,千萬不可“八”字還沒見一撇哩,自己先把自己嚇壞了而亂了陣腳。而他媽劉碧霞就不是這樣了,她一聽牛德草這話,早就心慌意亂得坐不住了。要知道,他可是1942年安徽、河南一帶遭水災逃難來的,親眼見過鬧饑荒時窮人吃大戶的情景的。她對自己的財物,哪怕是一根針、一條線、一顆糧食,都像是在肋骨上串著似的,愛惜如命,絕對捨不得眼睜睜地讓別人給白白拿走。她苦思冥想著家裡有什麼東西還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偷匿藏起來——其實經過了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統購統銷、大躍進中的軍事化和人民公社初期的公有制,尤其是經歷了一九六一年至六三年的三年自然災害,他們家幾乎早已是空空如也了。德草父親牛保民在世時靠一滴血一粒汗,日積月累,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所積攢下的那一點兒現大洋,又在牛保民臨終前懾於“破四舊、立四新”的威勢,怕遭受造反派的非人整治而人身受吃虧,委曲求全,把其中的一部分交給了造反派而把另外剩餘的那些悄悄拿到銀行裡兌換成了人民幣,至於現在那東西他家裡還有沒有,德草的父親牛保民已經過世了,德草他們誰也不得而知。現在家裡要說還有什麼值錢的貴重東西的話,那就是他們靠平時省吃儉用,掐著喉嚨省下來的那七八百斤生產隊裡按定量所分的一點點口糧了。劉碧霞是可憐人出身,她四二年逃過荒,又經受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期的吃集體食堂。那時雖說集體食堂號稱是人民公社的心臟,但是據說有些地方的人因在食堂裡沒吃的,把年輕女子的月經都給餓得沒有了,所以劉碧霞深知民以食為天這個理兒,總掛牽著手裡要是不存上一點兒糧食,那麼一旦有個什麼意外,家裡就非得會餓死人不可。她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拿定了主意,捨命也得保住僅有的這點兒糧食。於是他們一家三人就趁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又在過去曾經埋過糧食的地方,就是現在牛德草和臘梅所住的那間廈房裡的炕沿前挖了一個深坑,埋了兩口大缸,把家裡多年結餘的那一頂點兒糧食像以前一樣,全都埋了起來,地表上處理得不知情的人看不出一點蛛絲馬跡。儘管他們的一切行動都進行得很隱秘,沒人能夠知道,然而村裡有關他家的謠言還是整日不斷。今日這個人說晚上夜深時,他看見劉碧霞鬼頭鬼腦地往村外轉移財產;明日又有那個人說,牛德草家後院裡有一個秘密的地窖,他家把所有貴重的東西全都藏到那裡邊去了。說著說著,不少人人云亦云,三人成虎,糊里糊塗地誰也弄不清是真是假了。這些謠言也把牛德草一家人攪和得風聲鶴唳,戰戰兢兢,惶惶不可終日。

牛保民在史無前例的運動中,由於承受不了超負荷的心理重壓,於是撒手人寰。牛德草依照傳統習慣,就法定地子承父業。他從父親那裡沒能繼承下什麼權益,倒繼承下了他父親在世時的不少義務,繼承了牛保民應遭受而還沒來得及遭受的那些厄運,整天提心吊膽,如履薄冰,苦度光陰,贖著自己父輩在陽世時的那些“罪孽”。隨著時間一天天的推移,牛德草早先的那腔壯懷激烈,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豪情早已都不知不覺地消磨殆盡了。殘酷冷峻的社會現實一次次無情地教訓著他,使他的頭腦變得清醒多了,也冷靜得多了,考慮問題比以前大為現實了。他再也不會去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夠出門給公家幹個什麼事情,為國效力了,因為現實生活中一件件鐵的事實告訴他,在目前的這個以階級鬥爭為綱的社會現實中,那些作為和自己早已無緣了。不要說母親碧霞對自己的那種行為在時不時地千方百計掣肘,死死阻攔,即就是母親對他全力支援,人家上頭也是把全村的貧下中農子女都要完,痴子、傻子都要了,也不會要到他這個上不著天,下不挨地的漏劃地主嫌疑分子狗崽子的頭上來的。你不看麼,現在上邊不管招收從事什麼工作的人,都是堅持唯出身論,如果你出身不好,就會被毫無疑問地一票否決。對於他這個既不屬依靠物件的子女,又不是可以教育好子女的人,人家早已予之定性,徹底否定了——千說萬辯一句話:不可救藥而一棍子打死。這就是當時頗為盛行的唯物論——老子英雄兒好漢。血統決定一切,不管填什麼表,都少不了家庭成分這一項。牛德草這時其實已經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天堂不要,地府不收的孤魂野鬼,走到那裡都會因此遭到人的低眼下看,被人嗤之以鼻。因而他現在整天也就只希求能有個安寧平穩的日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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