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子上爬了下來再挪動梯子的時候,這才開口說:“你既然下來了,就先停停手,把這碗飯吃了再接著寫吧。”誰知道牛保國這會兒寫字正寫得進入了情境,筆興上來了,他頭連扭都顧不上扭一下就說:“你先把飯放到那兒,等我把這幅標語寫完了再說。”張妍一聽,對此心裡有些不滿意,就嘟囔著說:“放那兒?放那兒一會兒就放涼了,冷飯冷菜吃了會鬧肚子的。我說你,趁熱把這碗飯吃了再接著寫還不是一樣的?活兒再緊哪裡還在乎吃頓飯的工夫?磨鐮還不誤砍柴工呢!”牛保國一聽張妍這樣說話,不由心裡就惱火了,嘴裡不三不四地罵道:“你這賤婆娘,沒見過怎麼就這麼多的淡話?這幅標語就只剩一個字了,你沒看能撂下手撂不下手?我說,你一天倒懂得個屁!快把飯碗放在那兒趕緊走遠,別在這兒只管打攪子。”張妍沒文化,當然體會不來牛保國的心情,又哪裡能知道這毛筆字要是一寫起來,是不能中斷的,必須一氣呵成,只有這樣,寫出來的字才能顯得氣勢連貫,氣韻流通。這幅標語現在寫得就只剩下最後一個字了,要是中途停了下來,吃了飯,隔會兒再寫,那麼在氣韻上可能就無法再連貫得上。可是目不識丁的張妍,她怎能知道寫字這裡邊的這些竅竅道道兒?只是她一見牛保國不高興了,就不敢再多嘴多舌地說什麼,悄悄地把飯碗往旁邊的臺階上一擱,噘著嘴,轉身就獨自回家去了。
牛保國一直寫了好幾天的字,認認真真地寫完了村裡的標語,就又在村子中央一個很大很大的簷牆上,用黑漆刷出來了一塊大黑板,用生產大隊根據他的需要所買來的那些顏料,在上面畫了不少的圖案,列了很多的欄目。其中有評比臺,評比臺上還分別畫了“衛星”、“火箭”、“飛機”、“蝸牛”等圖案。哪個生產隊生產進度快,就把它寫在衛星圖案的下面,哪個生產隊生產進度慢,就把它寫在了蝸牛圖案的下面,以此來表彰先進,批評落後。另外,黑板上還有“光榮榜”,光榮榜上面畫著兩個青年男女農民,手裡握著把鐮刀,懷裡抱著麥子—這地方專門是為了表揚先進個人的。除此之外,黑板上還列了一個十分醒目的“日生產進度表”,上面標有不少的紅旗。這些圖案一個個畫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讓人看了歎為觀止。廟東村生產大隊的政治氛圍,經過牛保國廢寢忘食、獨具匠心地一番努力,寫寫畫畫,一下子就給包裝得煥然一新,頓時今非昔比,竟然讓華陰人民公社孟至塬管理區把廟東村生產大隊當成了政治宣傳工作的先進典型,還在廟東村召開了一次有周圍二十八個生產大隊的黨支部書記參加的現場會。在會上,上級領導讓廟東村生產大隊的隊長杜木林向與會同志介紹他們在政宣工作方面的先進經驗,大力表揚了他們的政治宣傳工作,高度評價他們這項工作做得有聲有色、卓有成效,號召各生產大隊回去以後都要向廟東村生產大隊學習,把政治宣傳工作一定要搞得既轟轟烈烈,又紮紮實實,以之切實推動農村各項工作的開展。廟東村生產大隊一下子在孟至塬管理區、乃至整個華陰人民公社就出了名,隊長杜木林也理所當然地成了全華陰人民公社的知名人士。
廟東村生產大隊的社員們對他們生產大隊這一次所取得的優異成績當然也經常在一起議論。有人說:“這一回廟東村生產大隊的名氣全是靠牛保國給揚出去的。”也有人慨嘆說:“牛保國這人還真是紅蘿蔔調辣子—吃出沒看出,在外邊逛蕩了這麼多年,回來做莊稼活不怎麼樣,寫個什麼、畫個什麼的倒還是挺內行的。你看他那雙手,寫什麼就是什麼,畫什麼也還就像什麼,倒不愧是個人物。”在場的人馬上就有和著說:“你就沒想想牛保國那人一輩子能做過幾天的莊稼活兒?不過現在他可是鳳凰落架不如雞了;要是放在解放前,那人可不是個平地裡臥的牛。你把那人當一般人?”又有人聽著這些話後頗為感慨地說:“唉!這人活到世上,一輩子熬到頭兒,能落個什麼底兒,這誰也還都說不上來。看不,牛保國這一輩子折騰來折騰去,事情讓他自個兒都給生生地折騰壞了。他空有一肚子文化,本事也確實不小,就是缺少他哥保民那股子為人本分的勁兒,到如今把滿肚子的才學都給讓他白白地搭秤了。你說可惜不可惜?我老這麼想,就憑他那人那文化程度,教個書,或者是老實巴交地在文案上幹個什麼工作,肯定還不失為一把好手。可是現在卻弄得三天兩頭都不得自由,想往哪裡去一趟也還都得向治保主任請假呢。要說幸好碰上吉生那貨是個耍娃娃脾氣、沒星兒的秤,要是在其它生產大隊裡,碰上一個厲害點兒的治保主任,那麼你再看,有他保國的難過受哩。”不過,這時候又有人不同意這人的觀點了,反駁說:“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