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小夥子,晚上待在家裡睡又睡不著,耐不得寂寞,才又冒著凜冽刺骨的寒風,從家裡出來挑戰嚴冬。他們在巷道中間發瘋似的玩什麼打野猴、吆麻雀、狼吃娃等遊戲,跑著、喊著、打著、鬧騰著,玩得熱火朝天。劇烈的活動,一會兒工夫就把他們一個個累得滿頭是汗,貼身的襯衣溻得溼透,稍一停息,就又冷得一個個渾身直打哆嗦。於是他們就一齊來到城門樓底下,老李頭所住的那個斜窯窯外面,從城門外的場面上抱來一些苞谷稈、幹豆蔓,閉上城門,生起火來。也有人在這時鬧騰得肚子裡有些餓了,就從自己家裡拿來了玉米麵饃或者生紅薯,用火烤著吃。他們邊吃邊諞閒傳,在一塊說東道西,聊著新近村子裡所發生的那些鮮為人知的軼聞趣事。只見吉生這時擠眉弄眼地衝著牛百順嘲諷說:“百順,就說你平日在咱村子裡都算是有名的犟牛脾氣麼,怎麼初八集在西嶽廟街上是那麼的乖呢,人家說讓你怎麼,你就給人家怎麼了?人家說磕頭你就磕頭,人家說作揖你就作揖。你說這臊不臊?”
牛百順一聽吉生問他這話,覺著這真是哪壺不開他提哪壺,好沒意思,太不給面子了,立時就橫眉瞪眼,要過去收拾吉生。吉生見狀嚇得連忙一疊聲地說:“別,別,別。你千萬可別胡來啊。我這人有被狗嚇著的病哩。我再也不說這事了行不?”一提起那天在西嶽廟街上所發生的事,牛百順雖說一生硬氣,但至今還心有餘悸。他談虎色變地說:“吉生,不在你娃一天嘴上逞能哩,娃娃家,一天倒能知道個啥?你就沒見過那陣勢!初八集上那一天,我去的是衙門,你知道不?那地方怕人得很著的!咱這泥腿子農民,一進國民縣政府的大門,側臉一看掛在一邊的警察局牌子,我這兩條腿禁不住就都一個勁地打顫哩。要知道那裡可不是好人去的地方,啥時候要是一旦把你弄到那裡邊去了,我怕不死也得讓你掉上一層皮的。”坐在火堆周圍的人一聽他說這話,馬上就都感興趣起來了,七嘴八舌地亂追問:“那到底是怎麼回事?百順,吉生那熊說的那些話我們都不相信,你就給咱大夥具體地說道說道。”吉生嬉皮笑臉地也隨聲附和說:“那你們就讓百順他自己說說他在縣衙裡的那股子‘威風勁兒’吧,大家也好知道知道他初八集在西嶽廟街上是怎樣過五關,斬六將’的。”於是大家就一口腔地嚷鬧著說:“百順,說!你就給大家夥兒快說說吧。”怎奈牛百順認為這是件丟人顯眼的事,嫌說出來大家知道了,他在人前沒面子。可是這些人不依不饒,一個勁兒地催促他說:“百順,你只說你說不說?”話音未落,就有人打算開始對牛百順動手,給他霸王硬上弓了。
吉生見機火上澆油,建議大傢伙說:“喂喂!大家先聽我說行不行?我看要是牛百順執意不肯給大家夥兒說的話,咱們不如把他弄一個‘老頭兒看瓜’,然後大家都回家去睡覺,讓他一個人在這露天地裡給看城門的老李頭兒做伴,十冬臘月的凍上一晚上。大家說,行不行?”大夥兒立馬聞聲響應,齊聲高喊:“行!”這下子可把牛百順給嚇懵了。要問什麼叫做“老頭兒看瓜”?牛百順何以見它如此怯火?這“老頭兒看瓜原來是廟東村這些小夥子惡作劇,整人用的一種戲耍方法,就是把被戲耍的人壓倒,解開他的褲帶,然後用這人自己的褲帶把這人反綁起來,把他頭強按著從他的褲腰裡塞進去,直塞到他那褲襠裡,使得這人的腰一下子彎成一百八十度,頭在褲襠裡,夾在兩條腿的中間一動也不能動,憋得“吭哧、吭哧”地直喘粗氣—可能難受死人了。大家一聽吉生出了這麼個餿主意,好像瞌睡了正好有人給個枕頭,簡直就高興得不得了,立即應和著說:“好!”聲到手到,就開始動手把牛百順往倒的按,來真個的。牛百順一見,立時就慌了手腳,一連聲地求饒說:“別、別、別……你們這些人,君子動口不動手嘛,怎麼能這樣呢?我給大家說還不行嗎?”吉生一見自己的陰謀得逞了,於是稱心如意的就對大家笑著說:“我就不信他牛百順真的就是塊茅坑沿子的石頭—又臭又硬。現在大家都坐好,就用心聽牛百順給咱說他初八集上在西嶽廟大街裡是怎樣的做為吧。”
話說到這兒,牛百順不由得就低下了頭,無可奈何地長嘆了一口氣說:“唉!世上這事情,我看就沒個理,你們也別一天再拿這事來損人家了。如今這世上是壞人多,好人少,不是東西的把人能絆倒。好人不照龜子熊,好地不照澗畔塄喲……”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西嶽廟街這個月逢初八集時,牛百順擔了一擔柿子,趕集去賣。擔著在街上轉來轉去,吆喝了大半天都沒碰到一個合適的買主兒。這時他的肚子覺著有一些飢了,餓得咕嚕嚕一個勁兒地直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