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依無靠,孤身一人,一直就住在廟東村西城門口內順著城牆掏的那個六七尺左右深,高低連腰都伸不直的斜窯窯裡,給廟東村看守著西城門。斜窯窯裡的土地上鋪了一些幹麥秸,這就是他朝夕棲身的床鋪。日子過得一貧如洗,非常悽苦。他一輩子什麼營生都不會,只能間或給那些吹嗩吶的樂人拍拍鐃鈸,打打下手兒。可是這人為人頗有骨氣,村裡不論是誰家,大小有一點兒事,只要讓他知道了,他都會主動前來幫忙的,並且還總熱心得不行,十分地賣力氣。他老家和劉碧霞的孃家在河南不管離得近還是離得遠,出了省了,又同在一個廟東村裡,他兩人當然就算是鄉黨了,何況又還都是逃難流落到這裡來的,更不要說老李頭兒這人的人品還特好,因而劉碧霞心裡對他總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劉碧霞喃喃地說:“如今他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一個孤老頭子,過日子挺不容易的。”牛保民十分後悔地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後腦勺說:“你看我這人,怎麼今天一忙就忙昏頭了呢?竟然把這麼大的一件事情給疏忽得一乾二淨的。現在咱那十畝地裡所打的那些穀子早都給人分散完了,你說這該咋辦呀?”劉碧霞深情地瞅了牛保民一眼,然後又很不以為然地瞪著牛保民嗔怪說:“世上的事兒,去了死法兒就全都是活法兒,問題關鍵是看你想不想法兒。穀子完了,你就再沒別的糧食了?你不敢把咱家那小麥用口袋給他裝上一口袋送去?他那人,在咱村這麼長時間了,為人你難道還不知道?—歷來人窮志不短,從來不想貪錢財、謀小利、佔別人的便宜。你也不想想,像他那種人,今兒後晌能主動拿上口袋到咱家來裝糧食?”牛保民聽了劉碧霞的這一番話,覺著她說得實在是入情在理,二話沒說,就找了個口袋,裝了滿滿一袋子上好的小麥,再把家裡今天過事沒吃完的那白蒸饃,拿了十來個,主動給老李頭兒送去了。
牛保民吭哧吭哧的扛著糧食,拿著饃,來到西城門口兒老李頭兒所住的那個斜窯窯兒。老李頭兒一見感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嘴裡只是一個勁兒地說:“你看你這人,怎麼能這樣呢?我遲早要是沒有吃的了,自然就會到你那兒來的麼,還要你今天家裡那麼忙,再惦記著我這孤老頭子,扛上這麼重一袋子糧食,給我送來?再說了,你家也不是什麼豪門大戶,糧食怎麼能經得起你這樣大手大腳地給眾人分散呢?這……你來也拿得太多了,叫我怎麼好意思收呢?”老李頭一時覺著受之有愧,卻之又不恭,左右為難地說。牛保民這時候卻心情很坦然,一個勁兒地勸他說:“收下,收下……你看這人,這有什麼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呢?既然我已經把它重重地給你扛來了,你不把它收下,還能讓我再扛回去?要真這樣,那豈不顯得也太見外了?”牛保民接著又跟老李頭兒半開玩笑地說,“老李哥,不是我數落你,你什麼時候才能把你這窮爭氣的脾氣改改呢?人家那麼多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都拿著口袋,爭著跑來給自己裝糧食來了,你還有啥不好意思的?剛才要不是我媳婦碧霞提醒我,人多了,我這人忙了一粗心,差點兒還把你給忽過去了。我給你說,這糧食,你不吃白不吃,吃了也就白吃了。你說對不?”兩人說著說著就禁不住都哈哈哈地放聲大笑了起來。“我這脾氣要是能改了的話,那麼我豈不就不是我了?”老李頭兒朗聲說。
自從牛保民給娃做滿月並且把自己城北的那十畝地裡那年所產的穀子—大約有三四千斤,全部賑濟給了他們廟東村的窮困鄰居後,鑑於他在廟東村歷來的為人處世,人緣就越發地好了起來。村裡常不常發生一些張家的蘿蔔被人偷著拔了,李家的白菜不知被誰晚上又鏟了幾顆,第二天一大早,丟失東西的人就拿著個洗臉盆在南北二巷裡來回地敲著、轉著叫罵的事,可是奇怪得很,別人東西丟得再多,而牛保民家地裡的田禾卻從沒見有人糟踐過,就連牛保民家平常在城門外邊太陽坡下所曬的那為磨面而所淘的糧食,不僅都沒人動一動,而且過往的人只要是看見有雞或者麻雀在啄著吃,他們也都會主動上去幫牛保民把它趕走的,同時還會一邊吆喝著雞或者麻雀,一邊嘴裡振振有辭地念叨著指責這些貪吃的雞、麻雀說:“我叫你們這些不是東西的往死的吃!就說你們要是把牛保民家的糧食都給吃了,等到我們沒吃的的時候了,該去找誰家呀?—弄得我們想借都沒地方借去了。沒良心的東西!”
冬天來了,晝短夜長,白天田裡地裡也都沒有什麼莊稼活可幹了,人們一個個都在家裡閒著臥冬。天氣晴朗的時候,大人小孩—不論是年青媳婦,還是老漢、老婆,都會給自己找上一個背風向陽的地方去曬太陽。太陽稍一偏西,他們就都各自回家去不再出門了。只有有一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