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報紙、書刊,和她有著類似穿著、口音、姿勢、身材的本地姑娘……記得,範妮婭在一封給我的信中寫道:“把我當成你的朋友或者妹妹吧,如果你無法做到這一點,請把我徹底忘掉。”這句話是對的,雖然做起來相當吃力。我把她贈給我的相片全部撕掉,扔進垃圾箱裡;還有那些日記、書信、她買給我的那件咖啡色茄克衫、那條深紅色領帶,我都丟進了燃燒的火爐。幹這些事情時我額頭冒著汗珠,彷彿聞到了自己皮肉燒焦時發出的糊味。我的心頭湧起了一股受虐狂般的快感。我終於能夠把範妮婭從頭腦裡剷除出去了,這是一項多麼了不起的工作。範妮婭像一顆沙子慢慢沉入我記憶的井底,最後淹沒在一堆水草中。我開始過起了枯燥而又有條不紊的生活。我白天躺在床上,睡覺或者奇思冥想,晚上坐在燈前閱讀寫作。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
然而,我發現自己還是錯了。一年後的一個傍晚,我在箱子裡尋找衣服時翻到了一塊花手絹,它整整齊齊地疊放在眾多的衣服中間,散發著慘淡的光澤,彷彿一位不速之客。我不知如何是好。記得,範妮婭把它送給我時曾經說過:“你不要把它當作什麼寶貝,它僅僅是一塊手帕。”多年來,我一直把它放在貼身的衣服裡,直到後來我到了這座小鎮。現在我不知該怎樣對付這塊花手絹。我已經沒有勇氣燒掉它了。我把它放在書桌上,凝視著它。天色漸漸暗下來,夜的霧氣瀰漫進房間,在燈下縈繞。不久,範妮婭出現了。我們並排坐在陽臺的情人凳上,範妮婭手指絞著一片竹葉,說:“我一個人的時候非常想你,晚上想進入你的夢鄉中去。”隔了一會兒,範妮婭又說:“可是我從來沒感覺到自己去過你的夢境,也許只有我死了,那才成為可能。”範妮婭說完,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夢中的範妮婭是這樣真切,帶著溫柔的笑靨,我死死掙扎著不願從夢境中撤退出來。然而早晨的光亮使我的眼皮疼痛,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伏在書桌上,那條花手絹已完全被淚水濡溼。
我幾乎要哭出聲來。我發覺我為了忘卻範妮婭而所作的努力已經全部付諸流水。我看到,失去了範妮婭,我的生活面臨著怎樣一個無法填補的空洞啊。
經過一場翻箱倒櫃似的蒐羅,我和範妮婭交往的所有細枝末節,統統回到我的頭腦裡來了。同時,我開始相信,範妮婭仍在思念南方的我。範妮婭在給我的那封絕交信上說:“我還是非常想念你,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活下去的勇氣。”我相信範妮婭對我的愛情絕不止火車站離別時的那一些,她完全有足夠的毅力等我十年。在這十年裡,所有來自外部的障礙將在時間的沖刷下淡化、消失,僅留我們兩人默默相視。
我欣喜若狂,彷彿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彷彿又擁有了開始新生活所需要的一切。一天早晨,我走出了小木屋,看見許多蜻蜓在溼潤的空氣中飛翔。我重新開始和人們接觸,還買了一面鏡子。在鏡子裡我找回了自己的過去:單純、富有激情、對未來充滿信心。而範妮婭似乎就站在我的後面,用目光鼓勵我去好好生活。到了第二年年底,我竟能做到一邊回憶範妮婭一邊背誦英語單詞了。時光飛速流轉,無聲無息,我每天都非常舒暢,以至漫長的十年都快過完了還渾然不知。我在生活,勤奮地工作。當那個約定的年頭悄然來臨的前夕,我才恍然驚覺。
我踏上了北上的旅途。臨行前我去理髮店做了個髮型,但是沒刮鬍子,這滿臉鬍子都是十年間長出來的。它是愛情的證物。我依然揹著十年前用過的那隻旅行包,包裡裝著我準備送給範妮婭的禮物,它們是:一枚藍色蝴蝶結、一枚銀色胸針、一副髮卡、土特產以及兩本我自己寫的書。我仍然是十年前的那個小夥子,我甚至產生了這樣的念頭:範妮婭本來就是我的妻子,我離開她是為了賺錢讓兩個人生活得更體面一些。
火車站出來時,我如履春風。我在廣場附近一個旅館開了個房間。然後出去買一盒速溶咖啡和一小包方糖。我準備先在房間裡坐一會,考慮一下行動步驟。
從商店出來時我撞上了老同學李強。李強紅光滿面,一眼就認出了我:
“嘿,林小軍!”
“嘿,李強!”我只好應了一句。十年前,我老是在範妮婭的房間裡遇上他,他梳著當時最流行的大背頭,一臉可憐相。碰見他,我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我希望快點結束這次會面。
“你怎麼在這兒?”李強興沖沖地說。
我只是咧了一下嘴。我竭力掩飾對他的反感。
“怎麼樣,晚上到我們家吃飯?”李強把肥厚的手掌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