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去,留著大門沒有上鎖。很快這農莊被完全掩埋在一片黑暗中,掩埋在大雨之中了。
到十一點的時候,雨還在下。湯姆·布蘭文站在諾丁漢的天使旅店的院子裡,扣著他外衣的紐扣。
“噢,好啊,”他十分高興地說,“這麼大的雨我見過。來吧,傑克(馬名),小夥子,來吧———這才是好樣的,傑克,瞧你這大肚子,不管你吃了多少,反正你是灌得夠飽了。來吧,小夥計,咱們還是回到咱們那古老的農莊去吧。噢,我的天啊,今晚上的雨怎麼這麼大!這陣雨之後什麼火山也甭想再爆發了。嗨,傑克,我的漂亮的年輕小夥子,咱倆誰會當諾亞(據聖經載,洪水來臨之前聽從上帝的指示帶領全家得以躲脫那次災禍的一個祭司)呢?看樣子彷彿各處的攔水壩都崩開了。照這樣下去,鴨子和各種水禽就要做世界之王了———那會兒也會有和平鴿、橄欖枝等等。快站起來吧,大姑娘,站起來吧,咱們不能在這兒呆上一夜,儘管你那麼想也不行。我敢說,這大雨,要不讓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們全喝醉了才他媽的怪呢。嗨,傑克———這陣雨是把你衝明白了些呢,還是衝得更糊塗了?”他對他自己說的笑話不禁大笑起來。
每當他喝醉了酒要去駕車的時候,他總感到很難為情,一定要對他所趕的馬抱歉幾句。他那抱歉的心情使他顯得很滑稽,他知道他已經不能筆直地走路了。但儘管如此,不管他的頭腦多糊塗,他的意志還始終僵硬地時刻保持著警惕。
他爬上馬車,駕著車走出了旅店的大門。那匹馬還真行。他穩穩地坐在那裡,任憑雨點打在他臉上。他沉重的身體在一種睡眠狀態中一動不動地坐著,他的注意力只有一箇中心點還不停地在閃著亮光,其餘的全是一片漆黑了。他把他的最後一點注意集中於讓車不要偏離他所十分熟悉的那條道路。這條路他太熟悉了,完全憑著意志力他嚴密地注視著。
他大聲跟自己講著話,由於情緒不安,說話還特別咬文嚼字,彷彿他十分清醒似的。那匹馬在密集的雨點下匆匆向前走著。他一直不停地看著車燈前面的雨絲,看著陰暗的馬背上的微弱的光亮和路旁迅速飛過的籬笆。
“這麼個夜晚連狗都不應該出門,”他大聲對自己說,“看來天馬上要晴起來了,要不是,那才他媽的怪呢。路上倒了十幾車爐灰還真頂用。照這樣下去,這些煤灰都給衝到陰曹地府去了,啊,這是我們弗雷德的看法,也許是。在這種問題上他比誰都看得遠。我看不出你要去管這些事幹嗎。爐灰給衝到陰曹地府去,然後再衝回來,我也不管它。我想有一天它又會被衝回來的。天下事全都是這個樣。雨水落下來不過是為了再飄到天上去變成雲彩。他們都這麼說。今年地球上的水不管比哪一年也不會更多。大家都這麼說,夥計,你懂嗎?今天的水比一千年前的水也不多什麼———而且也不少一點。你沒有辦法把水給用掉。辦不到,我的夥計,它根本不理睬你。你想把它消耗掉,它化成一陣氣飛跑了,它還把一隻手摁在鼻子上譏笑你。它變成了雲彩,然後又化作雨落在好人和壞人的頭上。我還弄不清我到底是算好人還是算壞人呢?”
當車子歪在一個深溝裡的時候,他忽然完全清醒了。他清醒地知道他現在是在趕路。他已經完全失去知覺走了很長一段路了。
可是,最後他來到大門邊的時候卻一下歪了下來,晃了幾晃,他使勁抓住了車身。他下到幾英寸深的水中。
“操他媽!”他生氣地說,“這該死的水真他媽操蛋。”
他牽著馬蹚水走進大門裡,他現在已經醉得十分厲害,完全靠過去的習慣盲目地活動著。走到哪裡都是水。
通向住房和農舍的走道上倒是乾的。在他沉醉後的朦朧中,黑夜似乎到處發出一陣陣奇怪的吼叫聲。他搖搖晃晃地,幾乎是糊糊塗塗地把車上裝的東西和坐墊等都搬到屋裡去,扔在地上,然後又出去照顧他的馬。
現在他已來到家裡,簡直成了一個夢遊人,他的活動隨時都可能停止下來。他非常小心謹慎地把馬拉上一段土坡,牽進車棚裡去。那馬直往後退,不肯往棚子裡走。
“這是啥毛病,”他打著嗝說,仍然向前走。他現在又已在水裡走著,那馬一邊走一邊濺起大片水花。現在,除了車燈照亮了眼前的一片波紋之外,到處是一片漆黑。
“啊,這他媽的可要命了,”他說,走進了到處是五六英寸深的水的車棚。可是他倒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使他感到很有趣。想到車棚裡竟會有半英尺深的水,他禁不住大笑了。
他把那匹母馬推進車棚去。那馬顯得非常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