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來臨,接著是黑夜,她一直沒有點燈。痛苦和悲傷燃燒著他的心,他必須馬上去看她。
最後他帶著重大的獻身精神猶豫不決地去了。他已經不像剛才那樣冷漠無情,他的身體也變得敏感了,他有些微微發抖。在他關上門的時候,他的手更是畏畏縮縮,顯得出奇的敏感。他簡直是帶著柔情插上了門閂。
廚房裡只能見到爐火的光亮,他看不見她。他恐懼地抖了一下,想著她也許走了———不知上哪裡去了。懷著畏縮的恐懼他穿過客廳,來到樓梯腳下。
“安娜。”他喊著。
沒有人回答。他走上樓去,空蕩蕩的房子使他感到害怕———這可怕的空蕩蕩的情景簡直要讓他發瘋了。他推開臥室的門,心中肯定她已經走了,這裡就只他一個人。
可是他看到她背向著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幾乎很難讓人發現。他走過去,把一隻手輕輕地、有些猶豫地放在她的肩上,心裡懷著自我犧牲的巨大恐懼。她沒有動。他等了一會兒,放在她肩頭的手感到一陣痛楚,彷彿她要把他的手推開。他痛苦地站在那裡。
“安娜,”他說。
可是她像一個蜷臥著被人遺忘的生物,仍然一動不動地躺著。一陣陣離奇的痛苦擾亂著他的心。後來,透過他的手所感覺到的震動,他知道她還在哭泣,並正勉強抑制著自己不讓人知道她在哭。他等待著。情緒仍是那樣緊張———也許她並沒有哭———,接著她突然忍不住又呻吟了幾聲。對她的愛和對她的痛苦的同情燃燒著他的心。他小心地在床上跪下,不讓他沾滿泥土的靴子碰到床上,他把她抱在懷裡,撫慰她。她的哭聲越來越大,她現在非常傷心地哭泣著,但並非對他。她現在仍然離他非常遙遠。
在她哭泣著要從他手中掙脫的時候,他儘量把她摟在懷裡,因而他的身體也同她的身體一起抖動起來。
“別哭了———別哭了。”他用過去那種淳樸的聲調說。此刻,一種天真的愛使他的心變得十分安詳、平靜了。
她仍然哭著,根本不理他,讓他就那樣摟著她。他感到嘴唇發乾。
“不要哭了,我的親愛的。”他仍然用那種帶感情的聲調說。在他的胸膛裡,他的心懷著無比的痛苦,像一隻火炬似的燃燒著。他不能忍受她這種悲痛的哭泣聲,他簡直願意用自己的血來安撫她的心,他聽到教堂裡的鐘報時了,彷彿這鐘聲就敲在他的心上,他懸著心等它一下一下地敲過去,鐘聲終於停止了。
“我的親愛的。”他對她說,彎下腰去,用他的嘴親一親她滿是眼淚的臉。他害怕碰到她。她的臉上沾滿了多少淚水啊!他抱著她,自己的身體也跟著戰慄不已。他對她熱愛的程度,使他感到他的心臟、他的血管幾乎都快要爆炸開來,以便他的具有安撫作用的血能夠很快地湧遍她的全身。他知道他的血能夠治好她的創傷,恢復她的平靜。
她現在已慢慢平靜一些了。他感謝上帝的仁慈,最後終於讓她平靜下來。他的頭腦中有一種奇怪的彷彿冒著火的感覺。他仍然用他戰慄著的雙臂緊緊擁抱著她,他的血液似乎忽然變得強有力地包圍著她了。
最後,她開始向他靠近,偎依在他懷裡。他的四肢,他的身體都好像著火一樣冒起了一陣陣火焰。她緊貼著他,使勁貼在他身上。那火焰燒遍他全身,他用他那著火的肢體摟著她。啊,要是她能夠吻他一下!他低下頭去。她柔軟而潮溼的嘴和他的嘴相遇了。他感到痛苦和感謝的情緒幾乎要讓他的血管爆炸,他的心由於感激幾乎要發瘋了。他願意永遠這樣為她傾瀉出自己的一切。
當他們都完全平靜下來以後,夜色已經非常濃了。兩個小時已經過去,他們像兩個新生的嬰兒,溫暖、無力地躺在一塊,他們幾乎像沒有出生的孩子一樣沉默。只是他的心,經過一番痛苦之後,正在幸福地哭泣著。他並不理解,他已經屈服了,已經放棄了戰鬥。他們彼此之間並沒有真正理解。他們之間只有默許和屈服,只有這完美境界帶來的令人戰慄的驚喜。
第二天早晨他們醒來的時候,便看到昨天晚上已經下過雪了。他很奇怪,空氣裡怎麼會有一種奇特的蒼白的顏色,有一種不尋常的氣味。雪花落在窗臺上、草地上,壓彎了紫杉樹黑色的樹枝,墓園裡的墳墓也都變得又圓又平了。
不一會兒,又開始下起雪來,他們沒法出門了。他很高興,這樣他們倆就可以不受外界侵犯,呆在陰暗的沉默之中,在這裡沒有世界,也沒有時間。
雪接連下了幾天,到了星期天,他們一同上教堂。他們在花園裡留下了他們的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