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被穗子壓彎了腰的小麥掠過了西蒙的鼻翼,毛絨絨地弄得他有些癢癢,於是他揮手撥開這株討人厭的植物,豐收季暖陽照耀過他,皮帶扣的反光映照到了腦海,一股股熱烘烘的洪流後,他睜開眼。
“哥哥,看,蝴蝶。”與他在靜謐中見到的不同,草原之風漫無邊疆地吹皺了紫色的原野,一叢叢的白艾、紫蘇、靈香,快活地綻放出苞子,拂亂了小維多利亞的棕褐色頭髮。被水浪衝擊到光滑的鵝卵石疊就了那道一米高的堤岸,的確,是有一隻斑斕蝴蝶翩翩高飛,向著太陽飛去,飛去。
蝴蝶落在車前草邊,只需走上幾英里就能進到那扇有著鏤花雕飾的白松木大門的莊園裡,薰衣草田環繞著它,鉛色雲層低垂,濤雲怒吼,把西蒙隔開到天涯海角外。“哥哥,看,蝴蝶。”小維多利亞撒開了沾滿雨後春泥的腳丫,去追逐著消失無蹤的蝴蝶。
“別……”西蒙剛動了動喉嚨,雲層突然撕裂開一道金光,一頭泰坦裂著一叢叢彷彿是被馬蹄踐踏過而又分外頑強的車前草長鬚,吞吸了雲層,在陽光徹底降落時,咆哮著,吼叫著,淺色夜幕閃爍著的群星冷漠注視著一切,偏偏是夕霧流淌,順著氣流的方向,西蒙看見了泰坦的心臟。他抓住了最後一株薰衣草,和著泥土,一道落入了深淵。
……
都說人在將死之時會不停地浮現過一生片段,喜怒哀樂恰如轉輪撥到最快的放映機,久遠泛黃再演照。
不再有血滴落,靴底,盡是湍流,莫大阻力推動著他要向後退去,“走啊,哥哥……”小維多利亞仍舊赤著雙足,歡唱著朝街深處奔去,那抹旖旎紅裙飛速淡漠,想抓,卻是天人永隔。
他愛著過去,也思念過去,更像回到過去,於是西蒙鍥而不捨地走著,哪怕一瘸一拐,也該靜謐而美滿倒在通向莫斯羅斯的路上。
他越過了格萊瑟姆,水晶吊燈輝映,卻空無一人,杯盞齊整,似為饗宴,無數雙暗地裡的眼睛漠然地望著這個血盡軀殘的人,沒有人阻止也沒有發聲,只是這麼一點一點目送著西蒙走向海德拉的禮堂,走向天明。
拂曉仍慢,黎明將出。
……
飾緒靜靜垂落在教堂門內,兩束潔白緞帶昭示著基督的純粹,阿多菲娜並不知道高王陛下為何會對舊世界宗教如此感興趣,以至於特地興建了這麼一所平時幾乎無人問津的小教堂,除卻很少很少仍舊信奉聖靈的海德拉,這兒快成了海德拉們的笑柄。於此,人人皆渴望點燃神火,追求塵世的絕對幸福,又何須如蟻民寄託於來世?聖餐之酒,聖餐之餅終究不是基督血肉,倘若如此,天堂業已殆盡。
但是她仍看著那扇藤蔓紋飾的門,誠如她眼前的黑布,也非白紗。
哈里斯堡的將軍已然發過了誓言,在這場黨同伐異裡,泰隆·貝特朗無疑是獲益最大的那個,獻出了哈里斯堡,邁入了最具權勢的鋼鐵海德拉,不單榮獲了變種之血,既為聯合派交出
一份偌大投名狀,自然享有投桃報李之利。一朝跌落神壇的阿多菲娜·莫爾芬屈尊,大抵是將軍心底最深的悸動。從她第一次踏入哈里斯堡,荒野中走來的紅髮少女,不啻於垂垂老矣的夕幕裡升起極光。爬上山峰意味著希冀一覽眾山小,一個意氣風發的男人,難道不該將目光所及的一切收入囊中?不論世界如何。
將軍耐心等候著他的小新娘做最後的遲疑,黑布後眼波流轉是舊時同樣的明眸皓齒,巧笑倩兮,就算是虛與委蛇,也不減其容。所以,將軍也一同伴隨著她朝門那邊展開了目光。一個人在等門開,一個人在守門閉。
伊利湖的晨風吹向湖濱,那是第一抹晨光前的熹微。
……
雨漸停,而風不止。
黑牆之內,奧古斯塔維娜一夜未眠,粗布襯衣上佩著一枚三足黑線徽章,她腳步輕盈地似一隻雛鳥,未長滿羽翼的鳥兒,皓月當空著的淡金髮絲於一盞綠皮桌燈下幽幽生芒,她俯首,單膝跪地。一道陰影遮去了她無暇的臉龐。
那是弗蘭茨的陰影,而這道陰影也正是一道光環,也正是她的父親。
奧古斯都·弗蘭茨輕輕撫摸著次女柔順而根根分明的頭頂,這個掌握著北方生殺予奪大權的男人永遠是一個無比煊赫的統治者,大抵如此,從接過“奧古斯都”這個名號起,他自然只能擇其重。
“站起來。”弗蘭茨說道。
另一個弗蘭茨站了起來,皇帝替他的公主理正了那塊三足徽章,聲線既出,自若洪霆:“你始終是我的掌上明珠。”
“謝謝您,父親。”奧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