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前輩,你到哪裡去了……”腳下一軟,斜去數尺,“噗”地坐到椅上。
一陣風吹過,世上萬物,在他眼中都變成一片混混,又是一陣風吹過,就連這片混沌,
也開始旋轉起來。
他鼻端似早聞得一絲淡淡的香氣,他耳畔似乎聽到一聲軟微的嬌慎,他眼前也似乎見到
一條窈窕的人影……
香氣、嬌嗔、人影——人影、嬌嗔、香氣——嬌嗔、人影、香氣——人香、影嬌、氣嗔
——人嗔、嬌香、氣影——香影、人嗔、氣嬌……
混亂,迷失!
混亂的迷失,迷失的混亂!
中夜!
萬籟無聲,月明星繁,遠處一點閃爍的燈火,閃爍著發出微光,似乎在妄想與星月爭
明,近處,卻傳出一聲嘆息!輕微,但卻悠長的嘆息,瞬眼便在秋夜的晚風中消散無影。
於是萬籟又復無聲,月仍明,星仍繁,遠處的燈光,也依然閃爍,只是誰也不知道這一
聲已似消散了的嘆息,在世上究竟留下了多少餘韻。
於是殘月西沉,繁星漸落,大地上又開始有了聲音,世人的變幻雖多,世事的變幻雖
奇,但是大地上的晨昏交替,日升月落,卻有著亙古不變的規律。
第二天,西跨院中幾乎仍然沒有任何聲音,跨院的廳門,有如少女含羞的眼簾般深深緊
閉,直到黃昏——
又是黃昏。
陶純純垂眉斂目,緩緩走出店門,緩緩坐上了店家早已為她配好了鞍轡的健馬,玉手輕
抬,絲鞭微揚,她竟在暮色蒼茫中踏上征途。
柳鶴亭低頭垂手,跟在身後,無言地揮動著掌中的絲鞭,鞭梢劃風,颯颯作響,但卻劃
不開鬱積在他心頭的愧疚。
兩匹馬一前一後,緩跑而行,片刻之間,便已將沂水城郭,拋在馬後,新月再升,繁星
又起,陶純純迴轉頭來,輕喚:“喂——”
柳鶴亭抬起頭來,揚鞭趕到她身側,痴痴地望著她,卻說不出話來,寂靜的秋夜對他們
來說,空氣中彷彿有一種無聲的音樂。
陶純純秋波一轉,纖細柔美的手指,輕撫著鬢邊風鬢,低語道:“你……”眼簾一垂,
輕哼檀唇,卻竟又倏然住口。
這一聲“喂”,這一聲“你”,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裡,包含著的究竟有多少複雜的情
意,除了柳鶴亭,誰也無法會意得到。
他茫然地把玩著自己腰間的絲絛,忽又伸出手去,撫弄馬項間的柔鬃,垂首道:
“我……我……今夜的月光,似乎比昨夜……”
“昨夜……”陶純純忽地一揚絲鞭,策馬向前奔去,柳鶴亭呆呆地望著她纖弱窈窕的身
影,目光中又是愛憐,又是難受。
寂靜的道路邊,明月清輝,投下一幢屋影,滴水的飛簷,在月光下有如一隻振翼欲起的
飛鷹,蔓草悽清,陰階砌玉,秋蟲相語,秋月自明,相語的蟲聲中,自明的秋月下,悽清的
蔓草間,是一條曲折的石徑,通向這荒詞的陰階。
陶純純微擰纖腰,霍然下馬,身形一頓,緩緩走入了這不知供奉著何方神祗的荒詞,秋
月,拖長了她窈窕的身形,使得這絕色的紅顏,與這悽清的景象,相映成一幅動人心絃的圖
畫。
柳鶴亭呆望著她,蜘躊在這曲折的石徑上,他的思潮,此刻正有如徑畔的蔓草一樣紊
亂,終於,他也下了馬,朦朧的夜色中,陶純純背向著他,跪在低垂著的神幔前。
她抬起手,解開發結,讓如雲的秀髮披下雙肩,然後,虔誠地默禱著上天的神明,許
久,許久,她甚至連發梢都未曾移動一下。
柳鶴亭木立呆望,直覺有一種難言的窒息,自心底升起,荒祠是殘敗的,低垂的神慢
內,也不知供奉著的是什麼神祗,但是他卻覺得此時此刻,這殘敗的荒祠中,似乎有一種難
言的聖潔,他開始領略到神話的力量。這種亙古以來便在人心中生了根的力量,幾乎也要使
他忍不住在積滿灰塵的地上跪下來,為去日懺悔,為來日默禱。
心情激盪中,他突地覺得頂上微涼,彷彿樑上有積水落下。
他不經意地拭去了,只見陶純純雙手合十,喃喃默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