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前,有路過的樵夫於城外黑狐嶺出口發現一支送親的隊伍。”衙差頓了頓,“均遭殺害,陪嫁之物悉數失蹤,疑是山賊所為。”
沈老夫人的柺杖“噹啷”一下滾落在地。
沈子居則更像一塊石頭了,臉上說不出是一種怎樣的神情,不是悲傷,不是憤怒,倒像是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回事,但真的發生了卻又難以置信的詫異。
“全部遇難?”九厥倒抽一口冷氣。
“萬幸尚有一個活口。”衙差道,“幾具屍體之下,發現了尚存一息、身著喜服的新娘子,已被救回,大夫診治過,說只是幾處皮外傷外加驚嚇過度,無大礙。此女自稱姓岳,名如意,大人知沈公子今日娶岳家小姐,這才派我過來,請公子即刻隨我走一趟。”
“如意還活著?!”沈老夫人一聽,魂魄頓時又齊聚了,跳起來抓住沈子居,“還發楞?走啊!”
沈子居像個木偶,被焦急的外力推推搡搡挪到了屋外。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經歷了太快的大悲大喜,情緒跟不上行動。
九厥全程相陪,從沈府到官府,沈老太太永遠比沈子居走得快。當躺在床上的臉色煞白的姑娘看到急切奔入的眾人時,她並不貌美的面孔瞬間蓋滿淚水,滿是傷口的雙手很努力很努力地伸出去,扯住沈子居的袍角,哽咽著喊了一聲:“子居大哥……”
縱非佳人,我見猶憐。
沈子居這才回了魂,俯下身來握住嶽如意冰涼的手:“沒事了,安全了。”
有心上人安慰,嶽如意這才“哇”的一聲哭出來,一把抱住沈子居的手臂,再不肯鬆開。
沈子居一動不動,任由她依靠,輕輕拍著她的背脊。
案頭燭火微微跳動,沈老夫人一邊抹眼淚一邊雙手合十,謝神佛庇佑,留了如意一條性命。
九厥覺得自己也應該為朋友高興,可一看到沈子居那張不溫不火的臉,又始終覺得哪裡不妥。
衙差們知趣地退了出去,在西安這個地方,他們好歹是要給沈家一點面子的,畢竟,沈老夫人每年都會在自家酒樓裡請他們吃個“辛苦飯”,遇到哪個官差手頭緊,只要去的是沈家當鋪,決不失望而出。小恩小惠也能收買人心,否則每月每天都有人傷亡,衙門裡哪管得了那麼多。
“未來的沈家少奶奶真是福大命大,這樣都死不了。”
“看這殺光搶盡的作風,十之八九是李大鬍子乾的。出沒黑狐嶺的山賊,沒一撥敢有這麼狠的,除了他。”
“可我聽在洛陽當差的表格說,李大鬍子年前在京城落網了,好像還被砍頭示眾了。”
“嘁,真抓住了還是隨便找個人定罪,誰敢保證?”
“那時誰敢的?太損陰德了。”
“鬼知道。走走,吃酒去,忙活一天了,又累又渴。”
兩個衙差低聲閒聊著走開,說的話卻一字不漏落到九厥耳裡。
他也退出房間,把寶貴的劫後餘生的時間留給那對將成的夫妻與百感交集的老太太。
最壞中的最好,起碼新娘子還活著。
此刻已近子時,仍感悶熱,整座城睡了一大半,還有一小半在美酒與聲色之中消磨著,沒有人知道,沈家在一夜之間經歷了怎樣的折磨與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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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
“然後,沈子居把嶽如意接回了家,不久後婚禮如期舉行。我喝了他們的喜酒之後便離開了西安。等我再次去到這座古城時,已是兩百年之後了。沈府之人早已作古,沒有後人,沈府跟東籬小築也都不復存在。”
“你怎麼那麼久才回去?姓沈的不是你好友嗎?”
“剛好我那陣子忙啊,天界那幫老鬼天天跟在我屁股後頭催我釀酒。再說了……”九厥糾正我,“我與沈子居不是好友,只是萍水相逢的酒友罷了。像他這樣平淡出現又平淡消失在我生命裡的人,太多了。所以永歡一提起他,我還想了半天才想起這號人呢。”
我從後視鏡裡看著剛剛從回憶裡跳出來的九厥,再問了一次:“你能想起沈子居,但真的確定沒有永歡的存在嗎?”
“真的想不起來。”九厥撓頭,“或者我再多想想?”
“酒喝多了就是容易未老先衰。”開車的敖熾插嘴道,“你當心老年痴呆!”
“我已經很老了。”九厥故意道,“不過由衷祝你越來越年輕,年輕成一個小baby!”
“不許提這段往事!”
“提了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