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停嘴地數落,還忍不住發脾氣,誰讓我們沒有看到終場呢。可是在“河道商城”開幕的那一天,站到遠處卻讓我們佔據了地利,因為我們能夠把當時的場面盡收眼底:不耐煩的人們把重心從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市長站在一個紅、白、藍三色相間的講臺上,一條條橫幅在我們的頭頂獵獵招展,上面寫著一些大字如自豪、發展、繁榮、成功。隨後一扇扇門開啟了,人們一股腦兒湧進了商場,那裡配備著空調,播放著音樂,有許多面帶微笑的銷售人員,這些銷售人員還是我們的鄰居呢。那天父親居然讓我們進了商場,還排隊為我們買了幾杯橘子果汁,盛滿果汁的紙杯上沾滿了汗珠。
二十五年來,“河道商城”已經順理成章地融入了本地的生活,可是經濟不景氣害得“河道商城”裡的店鋪一家接一家地倒閉,最後還害得整個商城破了產。“河道商城”眼下是兩百萬平方英尺的空屋,既沒有一家公司來管它,也沒有一個商人答應讓它重振旗鼓,沒有人知道該拿它怎麼辦,也不知道“河道商城”的前僱員會有什麼樣的遭遇,這其中就包括我的母親,她丟掉了在“鞋之屋”鞋店的工作。二十年來,她不時蹲下來為人們試鞋,把各種鞋盒分類,又把冒著溼氣的襪子收在一起,誰知道這一切卻在一瞬間隨隨便便地隨風逝去。
“河道商城”破產也連累了迦太基,人們失去了自己的工作和房子,沒有人能在短期之內看到曙光。在過去,“我和瑪戈從來沒有機會看到終場”,但單單論眼前這一次,我和瑪戈倒似乎有機會看到結局,我們都會看到結局。
它的破落倒是跟我的心境十分契合。有那麼幾年,我一直興致缺缺。不是小屁孩那種滿腹牢騷的無聊,而是一種密不透風、鋪天蓋地的乏力。在我看來,這世上似乎再也不會有什麼新發現了。我們的社會完全是從老一套裡抄抄改改,衍生出來的。我們是第一代再也無法發現新事物的人類,再也無法破天荒第一遭見識新事物。我們眼睜睜地盯著各色世界奇觀,卻兩眼無神,心裡膩味得很——《蒙娜麗莎》也好、金字塔也好、帝國大廈也好,叢林動物受襲,古冰山倒塌,火山噴發,在我目力所及,不管哪一件了不起的事,我都可以立刻從電影、電視節目或者該死的廣告片裡找出類似橋段。你知道那副玩膩了的腔調:“見識過啦”。我還真的是見過了一切,而最糟的一點在於(正是這一點讓我想把自己打個腦袋開花):二手經歷總是更妙。影象更加清晰,觀點更加敏銳,鏡頭的角度和配樂還操縱著我的種種情緒,而現實根本望塵莫及。到了這一步,我已經不知道,我們其實是有血有肉的人——跟大多數人一樣,我們伴著電視和電影長大,眼下又來了網際網路。倘若遭遇背叛,我們心知該說的臺詞;倘若所愛的人死去,我們心知該說的臺詞;倘若要扮花叢浪子,扮愛抖機靈的“聰明鬼”,扮“傻瓜”,我們也心知該說的臺詞。我們都脫胎自同一個陳舊的指令碼。
在當今的年代,做一個人極其不易,做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東拼西湊地糅合起一些人格特質,彷彿從沒完沒了的自動售貨機裡挑選出種種個性。
如果我們所有人都在演戲,那世上就再無靈魂伴侶一說,因為我們並沒有真正的靈魂。
一切似乎都不要緊,因為我不是個真正有血有肉的人,其他人也不是。事情竟然已經到了這一步。
為了再次體驗有血有肉的感覺,我願赴湯蹈火。
吉爾平開啟了一間屋子的門,正是昨天晚上他們盤問我的那間屋子,桌子正中擺著艾米的銀色禮品盒。
我站在原地緊盯著桌子正中的盒子。在這間屋子裡,銀色禮品盒突然透出了幾分不祥的意味,一陣恐慌湧上我的心頭,為什麼之前我沒有發現它呢?我早該發現它才對。
吉爾平說:“來吧,我們想讓你看看這個盒子。”
我小心翼翼地開啟禮品盒,彷彿裡面裝著一顆頭顱。盒子裡只有一個藍色信封,上面寫著“第一條提示”。
吉爾平傻笑道:“想想我們有多摸不著頭腦吧,眼下是個失蹤案,結果我們在這裡發現了一個標有‘第一條提示’的信封。”
“這是我妻子為一個尋寶遊戲……”
“對,為你們的結婚紀念日準備的嘛,你的岳父提到了。”
我開啟信封,抽出一張摺疊起來的天藍色厚紙,那是艾米慣用的信箋。一口酸水鬼鬼祟祟地湧上了我的喉嚨,因為這些尋寶遊戲終歸都化成了一個問題:艾米是誰?(我的妻子在想些什麼?在過去的一年中,她有哪些重要的經歷?哪些是她覺得最幸福的時刻?艾米,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