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銀色小鈴遞給我,那雙本就如水的眸子變得更加溼潤,更加明亮。手串上的銀鈴雕著細細的花紋,勾勒出精緻的圖案。
在此之前我並不知道她能來送我,這時候心頭竟然籠罩著淡淡欣喜。就在昨晚我還希冀她能儘早解除禁足之令外出遊逛,沒想到才隔了一個晚上,玲瓏的小人兒已經站在面前了,我用餘光看了看宇文邕,他從中斡旋一定出力不少。
深秋的早晨,空氣散沁涼。光禿的枝幹,蒼茫的天,荒蕪的土地繪著一副深秋別離的墨畫。謝輕蘿能來送我,我自是非常高興,但面即將離別,那濃烈的不捨卻不斷地在升騰發酵。
人與人的緣分從來都是無法掌控的。我不知道自己如何會與謝輕蘿成為朋友,就像我不知道自己為何可以和高長恭處在一起一樣。世間因果變化總是神奇而玄奧,就連佛祖爺爺也會萬般感慨著。
小心握住銀鈴手串,擦了擦她紅紅的眼睛:“阿蘿你哭什麼?不要哭,以後我們還會再見的。”
謝輕蘿垂下眼簾,兩隻蔥白小手交握在一起,就這樣靜靜地站著,不發一言。站在身側的宇文邕似乎也被她這樣的憂鬱情緒影響了,竟然開口安慰:“以後總有機會的見面。若是想見,我和阿憲都可帶你去齊國找沈姑娘。”
我點頭,高長恭也是十分好意地開口:“謝姑娘不若與我們一起走,到晉陽住上些時日後再回來,若是信得過我,我會將你親自送回。”說罷他又用餘光瞥了撇宇文邕,笑道:“想必宇文兄弟是不會介意的。”
話畢,謝輕蘿倏然轉頭去看宇文邕,眸中升起一絲光亮,甚至比那日光還要亮上幾分。
我想,這是去徵求意見了。但宇文邕的臉色卻不怎麼好,不過那神色從起初的複雜,再到被他盡數斂去,也只是片刻的時間。
宇文邕拿出一隻酒壺小心地掛到高長恭黑馬的背上,開口的語氣儼然是波瀾不懼寵辱不驚:“司寇的小女兒,高兄你說他會捨得捨不得?”
謝輕蘿失望地看了看我,那雙溼漉漉眸子中的水汽濃了幾分。我疑惑地插嘴:“只是去住住,又不是不回來了,有什麼不捨呢。再說了,女兒總是要嫁人的,謝大叔總不能因為不捨都不讓阿蘿嫁人吧。而且你或是什麼阿憲的帶她去,一樣也是離開啊,沒有區別吧!”
宇文邕淡淡看我一眼,不以為意:“這自然是不同的。”
我追問:“有什麼不同,為什麼不同啊?”
宇文邕將視線移到別處,淡淡說:“或許等你有了兒女便會明白吧。”
我語塞,宇文邕夠狠,在場的四個人裡,就他有孩子!好吧,準確的說,我不知道高長恭有沒有孩子,宇文邕比他小都有了,他應該……我煩躁地搖搖頭,這都想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高長恭悠悠嘆了口氣,碰了碰我的手臂道:“小昀,你問的太多了,而且個個問到軟肋上……有些人,只有守在視線內才會覺得妥帖。很多事,一旦脫離視線便很難掌控。”
不得不佩服高長恭的心思,這話說得著實很有水準,讓人不多想都難。我點點頭,竟在宇文邕那張俊臉上看到些許窘迫,真是難得。再去看謝輕蘿,她仍是懵懵懂懂的悲慼。
我不懷好意的瞅著宇文邕,咧了咧嘴巴,隨後一把扯過謝輕蘿,將她拉到身後,擋住宇文邕的視線也,阻止宇文邕的窺聽:“阿蘿,你告訴我,你想不想嫁給宇文邕?”
黃色裙裾的謝輕蘿愣了片刻,小臉蛋有零星的紅暈,顯然沒想到我問得這般露骨。她侷促地看著我,又偷偷去尋宇文邕的身影,最後終是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似掛著晨起的凝露,染著潔白的霜色。
她說:“邕哥哥只是哥哥。”
沒有探病時的婉轉情思,沒有初見時的活潑開朗,竟像是飽經桑倉。但我還是從“只是哥哥”這四個字中聽出他的無奈。我不知禁足的日子裡她被什麼洗腦教育,只是覺得像她這麼發的姑娘,只有努力追求幸福將來才不會後悔。
我把掌心裡攥了良久的墨綠小烏龜塞到她手心,笑著覆到她耳邊道:“嗯,別的我也就不多說了,你記住——你家邕哥哥口是心非!”
“啊?”
身前馬後,偶有行人路過,卻都神色匆匆。
我已走回到高長恭身邊,那廂的謝輕蘿仍是呆呆冷冷的模樣,我掩嘴偷笑。常言道,毀人姻緣十惡不赦,那我促成一段姻緣,不知可否算是大功一件呢!
日頭初生,濃霧變淡了,清清淺淺的飛旋著。火紅的日頭從高大城垣的一隅折射而來,塵世明亮,恍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