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綾醉了一夜,腹中空空,正舉起木筷動飯食,聽到這一句卻是一愣,又驚又喜:“師父要來長安了?”
“今早上的信,蘭心看你睡著,便交給了我。”
謝綾不掩喜色,欣然道:“這是好事。等師父來了,放榜那天,我和師父一起給你慶功。”
她兀自暢想著師徒三人團聚的場面,柳之奐卻是欲言又止,眼中的光澤明明滅滅,最終還是開口道:“師姐,你近日與宮裡的人來往甚密,師父他要是知道了,恐怕會不高興。”
謝綾目光忽而一黯。她拜師的時候年紀尚幼,師父要她在祖師爺面前發過誓,此生不與皇宮中人交往。從前她與蘇昱不過是互相算計,是逼不得已,便沒把這句誓言放在心上。可是經過昨夜,卻好像有哪裡不同以往了。此刻再想起來自己所發的誓,連她自己都生出了一絲隱憂。
柳之奐續道:“看昨夜陛下對你的模樣,不像是對待一個大夫。師父要我來長安時特意囑託過此事,我卻沒有盡到本分,還要向他賠罪。”
“罷了罷了。”他的話讓謝綾本不平靜的心緒忽亂如麻,擱下碗筷道,“我自有分寸。師父那裡,不會有事的。”
她原本以為,他只是風流慣了,所以總愛戲弄她。紈絝子弟她見得多,便也時常安慰自己,把他歸入那一類。但是自他說了要娶她云云的話之後,她再回想起相處以來的種種,包括她自己的所作所為,一切歷歷在目,更讓她覺得心中異樣。
謝綾深呼兩口氣,迫使自己去思考些蘇昱以外的人事。
對。那宮裡與她有瓜葛的人,其實不止一個。
謝綾沉下眼眸,令自己把思緒集中在那個人身上。是時候了,她還有一些帳,沒有算清。
※※※
蘇昱接到謝綾的訊息,道是今日看診時,須得瑾妃在場。
上一回他將心中所想和盤托出,本以為她會有所芥蒂,至少迴避他兩日,他不知她又在弄什麼把戲,便召來了瑾妃,一同在暖閣裡候著。
瑾妃用瞭解藥之後臉上已恢復如常,只是悶在毓德宮多時,氣色尚有些灰暗,聽到這一道宣,心中存了不少揣測。陛下素來清心寡慾,對後宮不聞不問,近來卻動靜頻繁。不論是她這裡的走動,還是往宮外接女人,其實都是好事,說明他不是真的不近女色,到底還是血氣方剛。
今日宣她去暖閣,她特意妝點了一番,務必做到光彩照人,較之遇刺前只好不壞。
誰知她一踏入殿中,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謝綾。
她的怨憤之色還沒有顯到臉上,餘光忽而瞥見了桌上的一個鐵籠子,一抹草青色盤在籠中,身上的方斑駭人得緊。
大內禁地,怎麼會有這種東西!瑾妃美目一睜,險些叫出聲來,幸好她自小受大家閨秀的教養,很快鎮定下來,連忙行禮,道是駕前失儀。
她如此處變不驚,倒教謝綾刮目相看。
上一回被捉弄了個措手不及,謝綾立刻派了手下去查四季居那幾日的人員往來,最終得出的答案與她心裡的猜測不謀而合。
也對,長安城裡會刁難她的人裡頭,至多不過是溫相一黨,長安商會以渺紅樓為首的幾個同行。這裡面個個都是人精,若非有大事發生,絕不會輕易出手,一旦出手,便一定是置她於死地的局,決不是放蛇這等小打小鬧的把戲。
只有一個人例外。這個人與她近來有過節,自己不能親自出馬刁難她,也不會真的動殺心,便淨想些捉弄人的法子。
萬事俱備。謝綾淡聲笑道:“陛下的病不日便可痊癒,經這幾日的調養,如今只需最後一步。”她刻意頓了頓,賣了個關子,“這最後一步洗髓伴有劇痛,非常人所能忍耐。草民苦心鑽研多日,終從一本古籍上看到這偏方,或可止痛。”
她指著鐵籠子說出這番話,引得眾人都看向那籠中的活物。安福順膽子小,見那東西輕輕一扭,像是要破籠而出似的,嚇得往後一退。瑾妃臉色煞白,勉強沒發出聲。什麼偏方這麼古怪,竟要用得上這毒蛇!突然間電光火石,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目光怨毒地看向謝綾。莫非……她發現了?
蘇昱順著她手的方向淡淡掃過一眼:“哦?莫非你是要朕被這長蟲咬一口?”
謝綾哂笑,視線斜斜瞥向瑾妃:“此蛇的毒液正有鎮痛之效。可惜蛇毒與水不融,還需人被咬一口,再取血作藥。”
安福順作為暖閣裡唯一隨侍,頭上直冒冷汗,但為了陛下能痊癒,硬著頭皮上前道:“奴才願為陛下采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