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好的素養,聲線低沉且充滿力量,對目不能視的筱歆而言,單憑這一句客套,已自動將他定義成一個大寫的“帥”。倆人兒就此寒暄了起來,一個說哪裡哪裡,都是一一在照顧眼睛不方便的我;一個說鄰里合當互相幫襯著,這是一一該做的……直到進了門洞上了樓,筱歆還對濮長安熱情邀請著,“沈叔叔您不急著回的話,晚上一起吃飯吧?等我老公下班讓我老公請,一一的長輩也是我長輩。”
筱歆一聲想當然耳的“沈叔叔”,聽得沈一一險險又滿含惡意地笑出聲。濮長安倒淡定,禮貌回了句,“我晚點還有事,就不叨擾了。”
筱歆頗遺憾,“那下次沈叔叔過來時一定預先勻個空兒給我們。”她美麗的眼睛空茫茫對住濮長安,縱令是盲了,泛起淚光亦一樣的明亮,她說,“沈叔叔您不曉得一一給我的是什麼……所以我是真心想請您吃頓飯。”
一旁沈一一已翻出鑰匙率先開了筱歆家的門,旋即曲起食指輕叩了下她腦門兒,“少囉嗦,別煽情,快進去!請他不如請我!妳家鄭鋒上次不是說有間泰國餐館很好吃嗎?怎麼說完就妹有下文了?”一把薅過濮長安手裡的購物袋,沈一一連筱歆家鑰匙包一併塞進她手裡,“喏,拖鞋就在門口,妳累了的話先歇著,晚點我過來幫妳收衣櫃。”
筱歆說別,“妳好好陪沈叔叔吧。”
沈一一撇唇,想說他能待多久?話到嘴邊終是嚥下了,只把筱歆推進門。
爾後她開自己的門。老房子嘛又是出租屋,防盜門能有多高檔?濮長安瞧著就把眉頭蹙起了,沈一一餘光瞥見也沒搭理他。進門自鞋櫃裡翻出陶陶來時穿的大拖鞋,她“叭”地擲在他腳下。“妳這裡……”濮長安頓了下,再開口措辭已換得較婉轉,“平時串門兒的人很多麼?”
沈一一自然明白他在問什麼,偏就是不肯好好回答他,“我二十二了,有過不止一個男朋友,所以這兒有男人的鞋,也不稀奇吧!”徑自換好拖鞋進了屋,噼裡啪啦她先把窗戶統統都關上,空調撳開一時半會兒暑氣也消不下,她又累又餓又走得一頭一身的汗,索性去衛生間洗了一把臉。
臉洗完,她望著牆上鏡中蒼白的女孩兒,忽而覺得沒意思,所謂恃寵生驕,備受寵愛的人才有資格鬧意氣,濮長安不過才給了她幾句好話和好臉兒,她就這樣作起來,何其的可笑和無聊。“妳還真拿他當妳親爹了麼?”伸出食指她戳著鏡中自己的臉,“這愛幻想的破毛病,妳什麼時候才能治好呢?”
從衛生間出來,沈一一一掃適才的彆扭勁兒,她先去客廳禮貌地請濮長安稍坐,繼而進廚房燒了一奶鍋的水,隨後她開冰箱找出頭天晚上燜妥的飯,四枚生雞蛋,一小把海米,一片5cm厚火腿,半個洋蔥,四分之一卷心菜,又挖了一勺罐裝玉米粒。——這是她離開濱城來澤州之初給自己下的規定和保證,無論多頹靡也絕不虧了她的胃,她僅剩的那一點兒胃,是她往後人生的倚仗。如果肉身不能消亡,那就全力養好它,她沈一一比任何人都怕生病,怕損毀。
而於她洗洗切切的當兒,濮長安也從客廳踱到了廚房,廚房朝向西,這辰光日頭進不來,四五平方的小空間,談不上暗也不亮堂,是一種柔淡的色調,並著家常的素靜。
菜刀就著水,沈一一切好洋蔥丁,砧板旁的小瓷碟兒裡,捲心菜和火腿也切丁,雞蛋敲破磕在玻璃小碗兒裡,她抽一雙筷子不緊不慢地攪散著,炒勺洗淨溫火燒了油,抽油煙機也開了,發出嗡嗡的低鳴聲。
濮長安始終沒說話,就那樣倚著門框端詳她,她頭髮編了很好看的辮子束綰在腦後,剛洗過的臉清透得像荔枝肉,鼻尖兒略染一星兒汗,愈顯得小巧而挺秀,一身春水綠的太陽裙,大概也就她這樣兒的白皮穿著方不露怯不鄉氣。
這是他的女兒他與沈沁柔的女兒,五年前乍知她的存在他簡直又驚又駭。其實,他第一眼見到她就信了她的骨血源自他,之所以迫她做親子鑑定或許只是在抗拒,一如抗拒那個深鐫亦深埋於記憶中的朦影二十多載不間斷,一如抗拒思及他也曾在純真歲月有不顧一切忘我的愛……
抗拒的同時他也恨!恨沈沁柔的決絕恨沈沁柔的狠,恨她的驕傲與桀驁。而她的女兒與她何其的像,既找到他為什麼就不肯低個頭撒個嬌服個軟?他很好哄的,只要她肯低個頭撒個嬌服個軟,哪怕乾巴巴敷衍著叫他一聲“爸”,他也不會不管她。
炒勺裡的油熱了,他看著他的女兒先是煸炒洋蔥火腿捲心菜,煸好後鏟子麻利剷出洗炒勺,油熱再倒一半的蛋液攤雞蛋,蛋餅攤至六分熟,鏟子搗碎下隔夜飯,飯糰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