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帶筱歆進試衣間,視線一掃掃到一條斜肩裙,“噯噯麻煩您,”她喊,“這個也拿進去試一試!”
她這廂忙得歡,濮長安就默默聽,直到聽她靜下了,才又道,“我知道妳現在在澤州。”沈一一也不問他是怎麼知道的,見店角有張單人小沙發,即過去坐下了。沙發旁立著一隻高筒瓷花盆,瓷花盆裡種著一株龍血樹,龍血樹細長的葉子有點髒,或許也不是髒是噴水後留下的漬,灰白的、蜿蜒的、汙突突。整好她手裡有張吸汗紙,忍不住拇食兩指捏了吸汗紙去捋那葉子,從根部至葉尖,一根捋完又一根。她始終沒吭聲,濮長安倒也沒問妳還在聽麼;大概,父女總歸是有一點默契的吧?彼此各在一端沉默了好一會兒,濮長安道,“我想見見妳。”
沈一一依然捋著龍血樹葉子,聲線是平板無波的低,“那你想必也知道我為什麼來澤州。對不起,我不想見你;我正在心理治療期。”
“一一,”濮長安喚,“妳就一點不好奇我為什麼找妳麼?”
沈一一輕輕笑了笑,帶著滿滿的壓也壓不住的惡意反問道,“您家裡有人得了什麼病要我捐骨髓?還是捐肝捐肺捐腎臟?”極清晰的,她聽到電話彼端濮長安深吸了一口氣,心裡一霎的痛快似電流倏地襲遍她全身。想來,濮四官兒自打跟髮妻離婚後,一路順風順水二十載,還從沒人這麼忤逆他呢吧?但她猶覺不過癮,哼哼笑著繼續問,“不然呢?濮書記您可能從沒留意過,一直以來您都叫我‘沈小姐’,這突然間毫無原由地改了口,很難讓人不多想!濮書記,怎麼不說了?難不成被我不幸言中了?別啊,有事兒您就儘管開口嘛,畢竟,您是我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不是嗎!”
“一一,”濮長安極其忍耐地低聲道,“妳別這樣,我只是,不知如何面對妳。”
吸汗紙捋過的龍血樹葉子綠油油,多麼好。若人生也可以隨便捋捋就洗白,又多麼好。可隨便捋捋就洗白的人生是不會存在的。就像她對濮長安,亦非一個稱謂幾句話就能讓她邁過他們之間的坎兒。“不知如何面對那就別面對。”沈一一冷冰冰地頂回去,“您自有功成名就的光環籠罩您,我姓沈,跟您不搭嘎!”
濮長安綿綿嘆息著,或許覺得她太激動不想糾纏吧,“我有妳住處的地址,我在妳樓下等妳吧。”半晌沒聽見沈一一吱聲兒,他又道,“我這一天都有空,妳也不至於一逛一天吧?”
……
兩個小時後,沈一一果然在住處樓下看到濮長安的車。天很熱,他卻沒在車裡吹冷氣,反倒坐在葡萄架底鄰居落下的馬紮兒上。他上身穿一件白色dress shirt,配深藍西裝褲,皮鞋鋥亮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如若不是屁股底下的馬紮兒畫風太違和,還以為他等下即要對著滿院花樹做報告。
然而就是這麼一副政府工作人員的派頭,無端透出浸潤至骨的清貴,他保養得宜的身材和五官也不顯老,他甚至是一個極其標緻的男人。他正埋頭翻檔案,專心致志的樣子真好看,聽到筱歆嗒嗒的手杖聲始才抬起頭,遠遠望向沈一一,想笑又猶豫,似笑又收斂。
沈一一不由自主地感到很煩燥。不演算法院門口邂逅的那一回,這是他們第六次見面吧?但依然如初見,疏離不曾變,疏離中還摻著防備與驚恐。是的驚恐,沈一一好害怕濮長安此番驟然來訪是給她機會出演韓劇苦逼捐腎女主角,偏血緣天性是最不可理喻的本能之一種,意識深處那按也按不住的渴望呵,哪怕他是一隻沒安好心的黃鼠狼,她也一邊防備驚恐著,一邊矛盾地渴望著。
筱歆很敏感,察覺她異樣,便偏頭左右聽了聽,“一一,妳怎麼了?是遇到什麼人了嗎?”
沈一一勉強笑了笑,攙挽筱歆胳膊的手鬆了松,“一個親戚。老家來的。不太想見。”
筱歆理解地拍拍她手背,“那我就不去妳那兒蹭飯了。”
濮長安這時也收起檔案起身迎過來,沈一一瞄了他一眼,“上去坐會兒吧。”又瞄了一眼他的車,“就你自己來的麼?”
濮長安未置可否點點頭,高大身形在她一側站成一道頎長的影,這令沈一一不禁有一瞬恍惚地想:如果她此刻去牽他的手,是不是就像這世間所有的父與女?比如黃磊與他家黃多多,比如貝克漢姆與他家七公主,慈父開懷小女兒笑,人生何曾識得有疾苦……
一瞬恍惚間,濮長安接過她另一手拎的大大小小購物袋,“您好,”他這話是對著筱歆的,“我是一一的長輩。一一這一向,承蒙您關照。”
濮長安說話是很好聽的,不疾不徐語速不卑不亢態度完美展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