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子硯就像楚地凜冽的長風,單是坐著,就是一派殺伐血氣。
途上夜宿,安營紮寨。子硯叫了兩個兵卒,帶她出去,去看息王。
他被囚於王帳之外的小帳中,髮絲凌亂,綴飾全無,軟坐於地。
帳內擺設並非華貴,卻也齊全。
看來子硯雖非中原之人,卻到底,給這中原的息王,留了最後一絲體面。
她顫聲道,“夫君……”
他猛地抬頭看她。
相顧無言,淚眼凝噎。
短短几天,他已發覆微雪,眉間成壑。
他盯了她許久,才低低喚了聲“小桃”。
“小桃,小桃……”他輕輕喚著,“這時還可再見你一面,想必蒼天不薄。”
她撲在地上,淚染雙頰。
“夫君莫怕,莫怕!君若入黃泉,妾必隨君側!死生不——”
“不!”他忽得猛扯過她臂膀,狠狠道“孤不會死!孤不會!”
“孤是大息的王!”
他眼紅成血,死死拽著她,“小桃,你會幫孤對不對?對不對!”
欲救無從,何處幫起?
這一生已是落葉浮萍,誰又知最終會沉至哪裡?
她怔怔地看著他。
他的五指扣在她臂膀,彷彿要一寸寸地,碾碎她魂靈。
“小桃,別隻顧著自個兒,你去幫孤同楚王說說軟話!”
“小桃,你不是很會吹枕邊風麼?幫幫孤,幫幫孤!”
“小桃,讓他放孤回去!”
“小桃,小桃……”
他在絮絮叨叨,她卻覺得聽不大分明。
那講話的人是誰?那話裡說的人,又是誰?
她似乎不認識。
原來他眼裡的她是那樣卑劣不堪的矯情女子。
那世人眼裡的她,又是如何?
紅顏禍水。
禍水紅顏。
“小桃……”
他哀哀地求她。
忽然想起當年溫潤俊雅的少年公子,一挽手,一揮袖,便是清風霽月,修竹風姿。
那時他論國論世,眼裡滿是熠熠星光。哪裡,又會有此時的悲涼瘋狂?
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生生扯落他。
他整個人跌在地上。
她聽見自己問,“夫君,妾身備好鳩酒,最後一段路,共走如何?”
黃泉空冷。
卻不失為息最體面的歸宿。
“不!”他的聲音尖利,“你為何不肯讓孤活著!你!你這個妖精禍患!若非你,息又怎會遭此劫難……”
他後來又說了什麼?
她不曉得了。
似乎只是靜靜地站著,聽一個陌生的人悲憤咒罵。
她只是一直在想。
當年的桃花三月,流水清風。
無論是景,還是人。
怕是都找不到了。
再見楚王時,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彷彿方才與她夫君的那一見,轉瞬過了千年。
但,那只是彷彿。
人還未老,物還依舊。
他坐在帳中,脊樑筆挺,神色冷硬。見她進來,也不過微微一看。
她行到他身旁;看見他墨色的長衣垂散在地,看見衣上金色的秀線逶迤成山川圖樣。
她深吸一口氣。
千丘百嶽,俱壓於身。
想起當年清風明月,芬芳人間。
那人曾笑,“長情最是桃花。”
長情,最是桃花。
偏偏此時,不願長情。
偏偏此刻,不可長情。
她坐至他身旁,道,“妾喚曇。”
多可笑,長情最是桃花。
到頭來卻不過,曇花一現。
芙蓉暖帳春宵短。
夢醒時分,卻恍惚又入了另一場大夢。
夢中人,夢裡景。
兜兜轉轉,尋覓不得。
褪了息朝的服,披上大楚的袍。她閉了目,由著子硯給她戴上楚的后冠。睜眼看時,銅鏡泛黃。
裡頭的女子,烏髮潑墨,紅唇硃砂,面若芙蓉,眼似桃花。
她用指抹勻雙頰胭脂,忽又想起那一場燒了蔡的狼煙烽火,那漫天的灼灼的晚霞,那三月裡依稀的桃花。
紅紅粉粉,最後一寸寸,凝成了血的模樣。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