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不喜歡?我喜歡有錢人,皇帝是天下最有錢的人,我怎會不喜歡?他的語聲太悽切,我忽然回憶不起來在我們最初的相識中,他是個壞脾氣的皇族。眼下他對我是這麼和風細雨啊,有一股酸熱在我眼眶竄動,我忍不住喚他的名字:“阿白,阿白,你做不到。”
這個世上,每個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苦樂只有自己明白。他若做得到,就不會自苦多年。他凝視著我,恍惚輕笑:“不,石榴,江山在我眼中不及你金貴。只是,我不幸生於帝王家,若得不到它,就會失去生存的權利。命懸一線,就是這個道理。可我這些天反覆在想,若改了名換了姓,和你隱居於青山綠水,他們找不到我,時日一長,怕也會算了。”
我著急起來:“不行,天下若大亂,你我都無容身之地,殿下,不可以。”
“石榴,天下再動盪,總有一處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我們耐心些,多走一些地方,總能找著一個高山遠水的村莊,豐衣足食,你說可好?”
他溫雅的眉宇漸漸放出光來,先是傷懷,漸漸化作了欣慰,語聲又太低,近乎於耳語,惹得我幾乎要點下頭去,將他狠狠摟過來。
可是,他不是歐陽,那就不能夠。歐陽對我再壞,也是我所喜歡的歐陽。唉,阿白明明待我更溫柔,可我竟還是豁不出去,真愁人。
見我不吭聲,阿白的神情黯了黯:“在草原上,你總對我說,阿白你放心,我當真把心放在你這兒了,你卻又不要嗎?”
我做不到答應他,可是回絕的話硬生生地堵在嗓子眼。阿白不是別人,大戰在即,他心中得有希望才行,這會支撐他活著,我……
一抹星輝移照在我們的臉上,在這呼天不應的夜晚,我與他抱了一抱。
活該我倒黴,不遠處有人淡漠出聲,波平浪靜地說著利刃般的話:“獵鷹國已兵臨城下。”
淡淡的初夏夜晚,歐陽和蓮花公子相攜而來,就立在簷角下,揚著臉看著我們。露水凝華間,我望見了歐陽驟然一變的面色,這讓我痛陳心扉地知道,我做錯了事。
雪擁藍關馬不前,人生的至滄桑處,也不過如此。
11 一生孤注擲溫柔
日上塵囂。
旗幟迤邐,兵馬如雲,獵獵長風裹挾起彌天的戰旗,以及煙塵。
昨晚,歐陽通告了軍情就反身回屋睡覺了,我去敲他的門,蓮花公子拉住我:“你且讓他靜一靜,明日他還得上戰場。”
阿白看著我們,僵住了,眸中迷惑:“……歐陽?石榴?你們?”
草原上,有一次歐陽對阿白說,他最想要的感情是父母那樣的,遇見了,就是一輩子,從知心攜手到並肩白頭。阿白擔心地反問:“是越家的天藍姑娘嗎?此行兇險,極可能使兩家從世交變成世仇,你們的未來將如何收場?”歐陽笑而不語,只和他說起自己的母親,她跟命運指派給她的那個人告過宗廟,拜過天地,做他堂堂正正一生的妻,一任時光漫如流水,絕無轉移。
歐陽的母親美如空谷之蘭,年輕時仰慕者很多,神醫諸事宜是最狂熱的一個。他在十七歲的秋日遇上了那個馨香的少女,奈何她已是別人未過門的妻子,他極盡追求仍徒勞無功,眼睜睜地看著她嫁了人,生了四個孩子,從豆蔻年華到芬芳中年,她總是那麼美。
美得他心猿意馬,眼中心底難容別人,為她終生不娶,愛屋及烏,在她的孩兒一聲央求之下,跟他走南闖北,絕無怨言。
諸事宜半生苦戀,盡付流水。我認為他很可憐,阿白卻說:“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堅持獨身需要一顆強韌的心,很多人難逃寂寞感,草率地跟另外的人開始一段新生活,不歡而散,週而復始,比如我。”月光灑了蓮花公子一肩,他纖指細長,捋了捋鬢前的發,無意露出了象牙般的一段頸項,無限旖旎風致,“去睡吧,各位。”
各位們就回屋睡覺了,我推門時,回頭看了看,阿白清雪般的袍角已消失在轉角處。而那個玄玉般的少年,已酣然入夢了嗎?我寧可他對我怒吼,雙手抓著我的頭髮,勒得我喘不上氣來——這樣也好。公子,不要不理我,不要連一盞幽微的燈都不留給我。
公子,是我不好。
我好像,把我的心丟了……
頭暈腦漲地睡下,夢見歐陽輕袍緩帶,薄唇微勾對我說話:“石榴,明日苦戰,我要是不在了……”
“你承諾過的金葉子還沒給我,若想賴賬,我就從這兒跳下去,追到地府去。”夢裡,我站在懸崖邊,怒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