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你不會覺得痛,對嗎?這個……又不是你的面板……”
賀蘭靜霆的神色仍很平靜,臉上看不到一絲緊崩的肌肉,也沒有半分的痛楚或慌張。可是他說:
“痛的,皮皮。很痛。”
然後他默默地站了起來,穿上風衣,戴回手套,沒有告辭,便消失在了門外。
服務生走過來收拾他桌上殘餘的盤子。
皮皮的聲音仍在發抖,她找到錢包,掏出銀行卡:“我買單。”
“小姐,那位先生已經付過帳了。”
“付過了?什麼時候付的?”
“在您到這裡來之前,他已經來過一次。”
18
半年以來,除了週末,每個早上皮皮都會到青年路旁的同仁巷吃早飯。那個店子僅供簡便的早點和飲料。豆漿濃,油條脆,生煎包子裡有花椒的香味。也賣咖啡,生磨的,哥倫比亞原味,比上島便宜,且杯子還大。
店子是老式的房子,生意不是特別好,在這一帶以白領為主的住宅區毫不顯眼。
七點半的時候皮皮又看見了那個男人。
幾個月來,有一對“夫婦”幾乎天天都在這裡相聚。他們顯然屬於不同的家庭,各人戴著各人的戒子,男子四十,女子三十五六,平凡的人,風度、長相都很相配。
他們來自不同的地鐵出口,似乎住得都很遠。男人總是先到幾分鐘,替女人叫好咖啡和早點,然後在一個僻靜的角落等待。女人的打扮很時尚,手指上的鑽戒閃閃發光,小巧的身材,高高的鞋跟,走起路來風韻別存。皮皮尤愛她耳朵上的一對紅寶石耳釘,米粒大小,在烏黑的短髮中若隱若現,顯得那張並無特色的臉風情萬種。
他們的愛情就像這對耳釘,存在又似不存在。就有那麼一丁點兒,什麼全都有了。喁喁而談不到十分鐘,他們各自拿著自己的咖啡,去了不同的大廈,消失在灰色的人群中。
每當看見他們,皮皮都在想媽媽和那個臺商在一起時會是什麼樣子。她沒見過那個人,只知道是個富態的中年人,很斯文,非常有錢,在這個城市有好幾個玩具廠。聽人說,他對媽媽並不大方,小恩小惠就捕獲了。奶奶後來說,都是皮皮外公造的孽,有個女兒不曉得嬌著養,喝酒發瘋動不動把人揍得死去活來,長大了自然抵抗不了男人的誘惑。後來媽媽懷了孕,偷偷到醫院打胎,大出血差點死掉。醫院通知了皮皮,那時皮皮剛上班不久,帶著自己的積蓄去善後,將面無血色的母親接回了宿舍,天天給她燉甲魚養身子。錢不夠用,還向家麟借了一千塊。家麟執意不讓她還,皮皮也沒還。
整個故事就像《廊橋遺夢》的通俗版。媽媽告訴皮皮,其實自己不是二奶,那個男人是離婚的,生意做大了打算到歐洲發展,想讓她跟著去。她猶豫著不肯答應,他就找了別的女人。皮皮聽後就說,媽您實在喜歡他就離婚吧。一拍兩散大家輕鬆。皮皮媽眼淚掉個不住,不是我不肯走,我捨不得你。若是沒有你我早跟你爸離了。你奶奶那張苛薄嘴,眼裡能下刀子,我和她呆一天都是受罪,跟她過肯定早死。
其實婆媳暗鬥皮皮打懂事起就天天看見,總以為是人民內部矛盾,卻不料會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後來她把這些說給小菊聽,小菊還羨慕:“你還有媽,無論出了什麼事最後還是回了家。我的媽呢?一去無蹤影,臨走時就扔給我爸一張紙條:‘小菊已經會做飯了’。”
生活之於皮皮就像一幅張大千的水墨畫,太多的模糊凌亂沉在水底,只有家麟那隻凌風獨立的荷花是清晰的。清晰得好像是她的未來。
家麟是皮皮褐色人生中唯一可分辨的風景,而賀蘭靜霆則從未出現在她的藍圖之內。
於是乎,木魚茶莊之後,皮皮再也沒有見到他。
倒不是皮皮不知好歹。就在賀蘭靜霆離去的當天,皮皮滿懷愧疚地給他打過了三個電話:兩次手機,一次座機,無人接聽。怕他還在氣頭上,皮皮等了三天,再次打電話,還是無人。電話滴了幾聲進入自動留言,尤疑半晌,皮皮怯怯說了一句:“賀蘭先生,那天的事很對不起。你——”她本來想說“你手指上的傷好些了嗎?”話沒說完,留言時間已過,電話滴地一聲關掉了。不知為何,她感到一陣莫名的羞辱,再也鼓不起打電話的勇氣。
萬般無奈之下,她去問了馮新華。馮新華說,賀蘭靜霆這個月要和館長一起去看兩個考古現場,行程排得滿滿的,人現在在陝西某縣。皮皮又心神不寧地等了一週,仍無迴音。想著好不易到手的採訪前途未卜,有些洩氣。思前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