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鋪碰見本尊了。自打來了京城,她便不想再見某些故人,豔靈算得一個。
低了頭,阿四轉向後堂,不想身後竟傳來女人的聲音——
“阿四小姐,您留步。”
阿四悲痛地發現,來的正是她不想見的豔靈。此時若走,反顯得失了臉面,阿四轉身望向她,“客人要喝什麼儘管叫,旁的我這裡沒有,酒——有的是。”
“我來這裡不為喝酒,卻為見阿四小姐的。”豔靈笑吟吟地瞅著她,一如當年在杭州城的胡府。只是,她再也端不起胡府女主人的架子,“我是豔靈,當年跟著胡光墉的豔靈。你還記得我,對嗎?”
瞧她瞥見她的側面便轉身就走的模樣,不似素不相識。
阿四未做表態,揚起纖纖玉手道:“這邊人多嘴雜,咱們後堂說話。”
豔靈傲氣十足地望著她,牽起的嘴角掛著挑釁,“你怕我在此鬧事?”
“我一個女子,敢在這京城內開酒鋪,還是專門黑夜裡迎客的酒鋪——你說,我怕人鬧事嗎?”
豔靈垂首,跟她去了後堂。
說是後堂,卻是個小院。過了天井,便入了後廳,架上晾了許多西洋人的紅酒,透著月色散出晶瑩的光芒,如珍寶般動人心魄。
最為奇特的是,正中放了瓶紅酒,木塞子已撬開,只是鬆鬆地掩著瓶口。看著倒不像滿瓶,卻也不像有人喝過。
豔靈四下打量了一番,不等阿四相請,徑自坐在了客座上,“你這兒這麼多紅酒,請我喝一杯吧!”
阿四著丫鬟從架上取了瓶酒,倒了一杯遞予她,自己面前的酒杯卻是空蕩蕩的,“我雖開酒鋪,卻已久不飲酒。”自打她得知宏親王府裡的女人們已品紅酒為每日必做的功課,她就顯少在外人面前喝酒。
豔靈無所謂地晃動著杯子裡的酒,待片刻後輕酌了一口,“這酒至少放了十年以上,且制酒那年天必久旱,結出來的葡萄少而乾爽,但口味重,所以這酒才得這份幹烈——阿四小姐,你倒是很捨得啊!用這麼好的酒來招待我這樣的女人。”
“你是個聰明的女人,值得我用好酒相待。更何況,在這個年代,我難得找到一位會品酒的女人。”宏親王府裡那些女人把品酒當裝飾,如同每日撲粉、描眉一般,妝畫慣了,未必知道哪種裝扮更適合自己,未必知道何為美。
“能得到你的肯定,顯然我的努力並未白費。”
豔靈把玩著手裡的琉璃杯,嫣紅的丹蔻敲了敲杯壁,“像這樣的酒杯,胡府多的是,胡光墉四處收集精緻酒杯、上等紅酒,可他自己從不嘗的。後來我猜知道他心儀的女子愛喝紅酒,更善品這種洋玩意,所以我去找洋人學了。邊學邊品,好久才得如今這番功夫。”
飲上一口紅酒,她吐露一番心事。
“學品酒的那會兒,我討厭這酒的味道,又酸又甜,喝的時候不覺得醉,喝過好半晌頭卻暈了。那時候我真不明白,怎麼會有人喜歡喝這種東西。偏生胡光墉就愛看女人喝紅酒的模樣,我投其所好,常請他去我房裡品酒。他倒也真的去了,可他卻不喝,光看我一個人在那裡喝多了酒亂說話。
“後來,他常帶我出去應酬,尤其是跟洋人做生意,他更是必帶我前去。我以為因為紅酒,他喜歡上了我,欲收我入房。不光是我,整個院裡的女人們都這樣以為,以為我就快飛上高枝了。沒想到,安徽巡撫只在他跟前說了兩句,很欣賞豔靈這樣的女人,胡光墉就跑來問我:可願隨何大人去安徽……”
再灌上一口紅酒,眼看杯已見底,不用阿四動手,豔靈自斟自飲。
“他問我可願隨別的男人走,你說,你說我該怎麼回答他?當一個男人跑來問你:你願隨另一個男人滾蛋嗎?你會怎麼回答?阿四小姐,你的聰慧非一般女人可比,你的見識也非常人,你告訴我,你會怎麼答?”
她會走,任何一個女人,甭管她有沒有腦子,當一個男人問你這句話的時候,必然是到了你該離開的時候。
精明如豔靈怎會不懂?
“離開胡府的晚上,我反反覆覆地想,我到底哪裡做得不夠好,我到底什麼地方出了錯?他胡光墉明明是欣賞我的,為何我沒能爭取到他的心,竟讓他動了把我送人的念頭。”
她輾轉一夜,無果。
於是她在臨走前問了胡光墉——你為何不愛我,我聰明伶俐、美麗多情、溫柔婉約,卻又能幹得體,你為何不愛我?
因為你不是阿四。
“他就是這樣告訴我的,而後是他輕若曉風的一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