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眼前的孩子,他的眼神是如此的清澈,如此的單純,又是真真切切地充滿了懊悔和愧疚。他怎麼能知道,他的母親,是這樣一個不堪的人,這樣一個罪孽深重的人?
牧雲抬起手來,想要摸上孩子的臉龐,想要叫他別哭。可是,她的心,她的靈魂都快要崩潰了,湮滅了。她的手顫抖著,怎麼努力也摸不到孩子的臉。即使近在咫尺,卻如此艱難。
“不要,不要哭,這不是你的錯……”她努力說出這句話之後,就難以為繼了。身體上的痛楚瞬間強烈起來,她痙攣著,捂著小腹呻吟著,身下有暖流大量湧出。
孝瓘嚇得顧不上哭了,扶著她的雙肩,呼喚著她:“家家,您怎麼了,您怎麼了?”
她張了張嘴,無法回答。大量血液的流失,讓她越來越虛弱,好像神志也開始模糊了,人越來越困,很想閉上眼睛睡覺。
侍女見到情況不好,慌忙跑出去尋醫官了。這時候,門口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那人一看到這個情況,快步來到榻前,俯身問道:“怎麼了?”
孝瓘哭著回答:“我也不知道,家家剛剛醒來一會兒,沒說上幾句話,就突然這樣了。兄兄,您快找人救救家家,我好怕呀……”
趙汶不再多問,俯身掀開被子瞧了瞧,臉色頓時變了。“你先回去讀書,這裡沒你的事兒。”
孝瓘當然不肯走,“為什麼,家家病得這麼厲害,我要留在這裡看著。”
趙汶懶得跟這個小孩子解釋,只是對旁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會意,連哄帶拉的,總算是把孩子弄了出去。
他放下被角,坐在牧雲旁邊,將她抱入懷中,讓她枕著他的臂彎。“疼不疼?”
牧雲閉上眼睛,戰慄了一陣,終於用微弱的聲音回答:“還,還好,就是冷。”
趙汶扯過旁邊的一床被子,拉開來,給她覆蓋在身上,又掖緊被角,關切道:“現在呢,好一點了沒有?”
她點點頭,不說話了。
趙汶低頭看著妻子那極度蒼白的面孔,心中漸漸泛起一絲憐惜。他雖然惱恨於她和他哥哥的私通,惱恨於她對他的冷淡和疏遠,巴不得她倒黴,吃虧受苦。可是,眼下他的願望差不多實現了,他卻並沒有原本想象中的快慰。相反地,他甚至頗有幾分難過了。
他擁著她,湊到她耳畔,小聲說道:“姊姊,你忍一忍,不會有事的。等把身體養好了,咱們好好過日子,行不行?我會待你好,待瓘兒好的。”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寂,他側臉瞧了瞧,覺得有點不對勁兒,於是搖了搖她,“姊姊,你聽到了沒有?”
牧雲閉著眼睛,靜靜地躺在他的懷裡,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是昏睡過去了。
趙汶吃了一驚,伸手到她的頸部摸了摸,確認還有脈搏,這才略略鬆了口氣。可是,精神稍有鬆懈之後,他的眼眶裡就開始發澀了。一陣酸楚之後,視線有點朦朧了。
醫官過來診視檢查了一番,然後行針止血。足足忙活了半盞茶功夫,總算是見了效。侍女這才敢上前來,撤下早已被鮮血浸透的紗布,換成乾淨的。周圍的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趙汶面無表情地坐在榻沿上,看不出有什麼明顯的情緒。
醫官下去開藥之前,他終於開口問道:“夫人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發病,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醫官回答道:“回郎君的話,夫人上次行經之後餘血未盡,瘀血內阻。惡血不去,新血不得歸經,加上情志抑鬱、肝氣鬱結,故而猝發崩中。此症一旦發作,血出如山崩,若救治不及時,有可能危及性命。”
趙汶皺起眉頭,想了想,突然問到一個他頗為在乎的問題:“這類婦人家的疾病,會不會影響到日後的妊娠?”
“夫人之前兩次妊娠,都意外滑胎了,身子受創很大,所以才有這次崩中。若是治得好,以後不至於轉化為‘漏’,淋漓不盡,那麼將養好了也許能夠妊娠。否則,實在不容樂觀。”
趙汶微微嘆了口氣,然後擺擺手,“行了,你下去開方吧。”
“是。”醫官臨退下之前,突然想起了什麼,於是補充道:“夫人的身體現在非常虛弱,若是再次發作,只怕會危及性命。這幾日尤為關鍵,萬不可使夫人勞神傷情。靜心調養,才能好轉。”
“好,知道了。”
煎熬好的湯藥送來之後,趙汶親手端過,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餵給她喝。她現在不省人事,連下嚥也困難了,喂下去一半,灑出來一半。無奈之下,他只得吩咐侍女再去煎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