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學之後,周夫子剛回客房坐定,只聽外面傳來“砰砰”的敲門聲。
開啟門一看,平嬤嬤笑吟吟地站在門外,手裡提著一把五彩絲線纏著的九子粽。
夫子忙作了一揖,笑問道:“敢問嬤嬤,可是小姐有所吩咐?”
平嬤嬤點點頭,“夫子所言不差,明日便是端午,小姐囑咐奴婢送這些九子粽及二兩銀子過來,還說給您三日期限回家看看。”
周夫子不意如此,愣神了足足片刻才道:“你家小姐真是宅心仁厚,還請嬤嬤代老夫轉達謝意。”
“奴婢會的。”嬤嬤看他一眼,又道:“夫子,小姐讓阿賢送您,我這就帶您過去。”
周夫子回家已是掌燈時分,妻子馮氏喜出望外。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微溼的眼眶,又轉身砌了一盅繚繞著氤氳熱氣的清茶上來,放在他座前漆黑的几上,溫婉一笑,“夫君,先喝著茶,妾身這就去做幾道你愛吃的小菜。”說完扭轉身子,朝廚房走去。
周夫子解下身上的布褡褳隨手擱在几上,端起粗瓷白茶盅便啜了一口,卻不禁皺了眉頭。
在江府入口的皆是上品碧螺春——這本也是江府待賓之道,哪像眼前這葉糙杆粗的茶一般又澀又苦,不由得心頭一緊。
執教江府之前,自己竟然一直都這麼心安理得,日子過得還真是拮据,自己苦也罷了,只是累及了妻兒啊,所幸家有賢妻,否則家無寧日……
若非江家大小姐,恐怕這日子還得照舊。但願那些不盡人意之事如翻過去的老黃曆一般,再無回頭之時,至於江家大小姐,只要盡力,不負她所託便是。
在廚房忙活的馮氏,慢慢蹙起了好看的柳葉眉,雖然眉梢、眼角處已生出細紋,卻依舊掩不住其綽約風姿,也只有在這背地無人處方籲出一口氣。
夫君這人即便說不上學富五車抑或才高八斗,可也是滿腹經綸,才華橫溢,只可惜為人太過剛直,不善結交逢迎,只得做了教書先生。而之前去的好幾個書院,皆未呆滿一個月。
大戶人家也曾相請去教私塾,卻終究沒能呆得下去。好在自己的女紅不錯,可以接點活來做。
如今好容易在出雲別院呆滿了三個月,可別又被辭退了。自己操勞些倒也無所謂,可思遠今年十三,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家裡又是這種情況,這婚事又該如何是好?
這馮氏心中縱有解不開的疙瘩,手中卻是一點都不含糊,不一會兒便做出了幾個精緻的小菜,又煮了一碗冒著騰騰熱氣的銀絲面上來。
夫子倒也真的餓了,挑了一箸銀絲面到嘴裡,端的是清爽可口,再一挑底下一隻荷包蛋浮出水面,他咬了一口又夾了一箸青椒炒玉米頓覺別有一番滋味,蒜片炒平菇、油辣子拌春筍亦各有千秋,愈發讓他胃口大開索性吃了個底朝天。
這才把箸往碗上一擱,坐在一旁的馮氏便欲起身收拾,他伸手一攔,將几上的布褡褳解開取出那繫著五彩絲線的九子粽,笑道:“這是東家所贈。”
馮氏暗暗唸了一句“阿彌陀佛”,總算保住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差事,口中則笑吟吟道:“夫君,東家似乎很賞識你……”
夫子亦朗聲而笑,於躊躇滿志中露出幾分凝重;“為夫這時來運轉中最不可或缺的或許便是這江家大小姐的賞識了……”
馮氏奇道:“莫非她做得了一府之主麼?”
“聽聞老爺子外出遊歷總是將府中之事託付與她,想必此女自有他人難以企及之處。”一面掏出袖中之物放於馮氏手中,其意殷殷,“夫人,這些年為夫也沒送過你什麼像樣的東西,倒是委屈你了,這柄玉簪也許不是最名貴的,卻是為夫一片心。”
馮氏小心翼翼地開啟錦盒,摩挲著被雕成精巧玉蘭花的白玉簪子。
眼中驟然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悠悠一嘆,“夫君學識廣博卻不自矜自傲,已是鳳毛麟角,待妾身又這般溫存憐惜,能嫁與夫君實乃妾身之幸。只是,只是這簪如此貴重,恐……”她囁嚅著說不下去。
夫子心知其意,既感喟又酸澀,一把抓起那雙不再嫩滑如凝脂般的手握於自己掌中,撩起絲絲縷縷情意,“夫人且安心便是,以後那些個縫縫補補的活也別做了,免得熬壞了眼睛,叫為夫心中苦痛,好歹有為夫呢。”說著,將玉簪取出,親手簪到馮氏髮髻上。
馮氏面上一片赤紅,那是一顰一笑間無法掩飾的滿足與羞澀,喃喃低語:“夫君既如是說,妾身敢不從命?只望夫君不要太過辛苦。”
夫子以輕輕一摟回應她的繾綣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