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乳孃將孩子抱了來,給他戴上可愛的虎頭帽。小傢伙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烏黑的瞳仁裡倒映出我的影子。瞧他哭了老半天眼裡都沒溼,看來只是乾嚎了。
我沒怎麼抱過他,覺得有些陌生。
估摸他也覺得我陌生,呆在我懷裡都不敢吱聲,更不敢哭鬧了。
母后嘖嘖不已:“還以為這小祖宗誰都不怕,原來怕了他父皇。”
皇后吁了口氣在我身旁坐下,伸手揉著玲瓏的臉蛋,“小壞蛋,見到父皇才肯老實。”
“快到子時了……”母后雙手裹在熊皮手套裡,低著頭想了會事,輕聲問我,“皇上,察德剿匪調了多少兵?”
“兩萬而已。”我頭腦有些昏,叫綠姝替我按按太陽穴,一面說,“母后勿要擔心,待他剿匪回來兵權就交出來了。他沒那膽子胡來。”
母后疲憊地閉了閉眼,說:“最近眼皮直跳,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能有什麼事?叫如嬪多陪母后去佛堂念念經。”我別有用心,以為母后會惦記絲絛,待察德離京後又會召她入宮來。可母后沒有提。
除夕這一夜下的不是雪,是雨。
一點一滴凍在屋簷下,結成一條條的冰稜子。在宮燈暈開的光裡如寶石一般。
玲瓏睡在我和皇后中間,兩隻小手握成拳,許是做了什麼夢,一面揮著小拳頭一面呀呀地叫喚。
我從未和他睡在一起過,這種感覺是說不出來的微妙。
原本宮規不允許的,但我非要試一試。於是將玲瓏留下了,乳孃和兩個老嬤嬤都守在床幃外頭隨時候命。
我看看他,看看窗紗外的冰稜,酒醉的感覺越來越輕,腦子越來越清醒。
也不知什麼時辰了,安靜得反而令人不安。
一扇門被推開了,不知什麼人在外面喘著氣說:“齊公公,大事不妙!”
我掀開床簾走下去,驚動了在外面守夜的侍女,她慌忙替我穿了鞋,小聲道:“皇上這麼早就醒了。”
“什麼時辰了?”
“剛剛丑時。”侍女從衣架上取了外衣要給我穿。
我撇下她大步衝出去,問:“齊安,誰在外面?”
齊安從寢殿外頭躬著身子匆忙跑進來,道:“皇、皇上,榮親王夜闖禁宮!大內侍衛前去攔截,但不敢出手,已有三名侍衛被榮親王傷了。”
“帶他過來見朕。”
“皇上,榮親王似乎還在發酒瘋,誰的話也不聽。”
“御前侍衛呢?塔塔參領呢?”我一邊說著,一邊往殿門外走。冷不丁被一陣寒風吹得打了個哆嗦。遠遠望見慈寧宮的方向亮了光,想來母后也被驚動了吧。
察德究竟想幹什麼?
怒髮衝冠為紅顏?他就有這麼喜歡絲絛?
頓時覺得無名火起,我一拳砸在門框上,朝宮外的侍衛大喝:“傳朕的口諭,務必在正陽宮外拿下榮親王!”
缸豆紅…6
雨還在下著,一點一點如冰刺一般,落在手背上生疼。
我披著斗篷站在正陽宮巍峨的門外,看著數百階白玉階底下寒風朔朔中的刀光劍影。
赫連察德身著盔甲手提長劍夜闖皇宮,真是有膽色。他也真的是想殺我。
似乎早已料到有這麼一天,我並沒有慌張。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夢見過他帶著兵馬衝入寶殿要殺我。
如今我生氣的原因不是他要殺我,而是他為了絲絛要殺我。
倘若他真的是要造反,我也許不會這麼難過。赫連察德不會為了權勢地位來跟我爭奪,卻為了一個女人不惜一切。
如今我才意識到,這個女人對他真有這麼重要,比命重要,比長興重要,比皇位都重要。
兩隊侍衛從正陽宮後側衝出來,領兵的是塔塔參領。
他們冒著冰刺一樣的雨水保護我,對付我唯一的兄弟。
察德體格健碩,勇猛善戰,即便在這樣的圍攻下也沒有失掉氣勢。不愧是我父皇寵愛的孩子,他真應該去當個將軍。可惜,誰讓他有我這樣不肯給他兵權的皇兄。
他時不時發出怒吼和咆哮聲,我的大內侍衛倒下了一個又一個。但終究是寡不敵眾,他被一支銀槍刺傷了胳膊,接著侍衛們一哄而上,將他的盔甲拆下來,然後將他五花大綁押到我面前。
眼簾之外不停地飄下細雨,被風吹成斜斜的。
我戴了氈帽,並未淋著雨,只瞧著他臉上全是雨水,彷彿要被凍得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