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完中午這段,鈕鈷祿氏依舊坐在眾後宮女子中間吃酒,幾次派人到門口張望未果,心情便愈加地不快起來。原本她酒力有限,臉皮又單薄,經不住眾人相勸,此時,已是喝得臉頰酡紅。說話也逐漸含混。看了看桌上已吃掉大半的菜餚,又大著舌頭叫婢女去添置酒菜。
這時,身邊諸多女子聽了,均是咬舌竊笑。有慕她如今地位善意的笑,當然也有不懷好意等著看是非的笑。笑完,適逢奶媽抱著睡醒了的小阿哥弘曆過來,鈕鈷祿氏身處的這個圓桌的數十個女眷見了,登時紛紛迎了上去,嘰嘰喳喳說起了恭賀之詞。有祝小阿哥長命百歲的,有賀小阿哥身體康健的,有願他將來聰明靈慧才智出眾的,有望他將帥之才忠心報國的。
鈕鈷祿氏越來越沉重的眼皮間只見到一張張不停閉合又開啟的嘴唇,有厚的,有薄的,有寬的,也有窄的。一片片接二連三不間斷地映現在鈕鈷祿氏眼前,讓她只覺得更加暈眩。
兩個婢女見了,急忙攙扶著她在弘曆躺臥的搖籃邊坐下。眾女見他們母子相對,更是煽動嘴皮,能說會道者逢迎之詞如綿雲流水,不可斷絕;不善言辭者也不肯放過機會,在重複了幾遍快要嚼爛的詞語之後,悄悄塞銀票至弘曆搖籃下者有之,走到鈕鈷祿氏背後親自為之鬆動肩膀者有之,對著搖籃內正睜著一雙清澈大眼打量眾人的小弘曆擠眉弄眼做鬼臉者更是不乏其人。
熱鬧、又亂哄哄的氣氛就是此刻毓慶宮的寫照。胤禛在小太監常喜手提的那盞燈籠的照耀下,站在門外,見到的就是這番情景。
原本酒宴吃到了最後,眾女正歡鬧在興頭上,胤禛的乍然駕臨無疑不啻於一劑退熱涼貼,登時令吵吵嚷嚷的場面轉為冷清。
胤禛朝一干面若寒噤的女人一一望過去,除了醉酒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鈕鈷祿氏之外,眾女俱都伏地而跪,叩拜之後無一不露出若蟊賊被逮、鼠被貓捉後的表情。這種反應讓胤禛覺得好笑。他又打量了其中兩個平日淨在他眼前裝柔弱的女子,見她們一個赤著手臂,捋高袖子,滿頭大汗;一個只穿中衣,外褂橫系在腰間,渾身酒氣。注意到這些,胤禛眼裡的笑意更濃。
他甚至想,如此這樣才是她們私下裡真實的模樣。是自己平日裡如何也見不到的作態。於是,心情變得愈發好的他臉色稍霽,走到屋內正中央的椅子處坐了下來,饒有趣味地問起各嬪妃送來的賀禮。聽完眾女回答,胤禛點頭望向奶媽托盤上的金鎖、玉碗、珊瑚瑪瑙的珠翠之物,一一與其所答對應。忽然,他的視線被眾禮物當中的一個不起眼的布袋所吸引。
“這是什麼?”走到托盤前,他揀起布袋,抽開上邊的絲繩,一雙小孩子的虎頭布鞋落入視線。恰逢弘曆開始哭鬧。洪亮的一聲大過一聲的啼叫是此時這屋裡唯一對抗雍正說話的聲音。
“見慣了金銀玉器,珍珠翡翠,這等尋常百姓家的事物倒是覺得稀奇!”捏起一隻鞋擺放至掌心,胤禛注意到了這鞋與平時所見的不同。
平日裡所見的虎頭鞋都是靠靈巧的女紅一針一線地刺繡出來。譬如老虎的模樣多半是用黑線做眼睛,紫綠藍線做嘴角與鬍鬚,額頭當中的王字則是用金線繡制。然而,手中的這個虎頭鞋卻是特別的。特別在它用原本廢棄掉的零碎綢緞布代替了針線。然而,這絲毫沒妨礙作品的細緻,或許單就針腳而言有些凌亂,但畢竟瑕不掩瑜。只要瞅一眼由各色布緞拼接起來的小老虎憨態可掬的模樣,你就會情不自禁的覺得喜歡。
胤禛食指分別輕觸左右鞋面那小老虎的鬍鬚,才發現在這數根七彩細布條上竟是各自繫著一隻如綠豆大小的銀鈴鐺,手工者之心細,由此可見。
讚歎之餘,他招手叫奶媽抱來仍在啼哭的弘曆,拿鞋與哭得小臉通紅的壽星裹著布襪的小腳比了比,穿戴上去,竟是說不出的合適!原本胡亂搖動的小人的小腿忽然停下了動作,弘曆被腳上那發出的一串清脆的鈴鐺聲吸引,瞪大了眼,對著鮮豔可愛的鞋子望了望,竟是撲哧一聲,破涕而笑。
胤禛見了大喜,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爽朗笑容。撫掌笑問眾人,是誰送來這般心思靈巧的禮物。然而,回答他的是屋內的一片寂靜,眾女匍匐在地,均不敢抬頭。胤禛的好心情徹底不見了蹤影。臉色跟著轉變。他抽搐著嘴邊的青筋,冷著腔調向眾人發作。
“朕在問你們的話?難道你們一個個都是聾子?都是啞巴?哼,這套廟堂之上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作為竟也是被你們內宮的女眷們一個個給學了個精透!好、好,你們都是聰明人,都曉得拿捏說話的分寸;好、好,沒有比你們這幹嬪妃更會侍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