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之後,千醉雪卻並沒有起身前去相迎,未幾,外面忽然傳來一個朗朗的笑聲,道:“……十九弟既然回國,怎的卻不提前通知一聲?我們兄弟也有多年不曾見面,總該敘敘才是。”話音方落,一個打扮成普通貴族青年模樣的男子已經走了進來,此人大概有三十出頭年紀,身材修長,面板白皙,容貌與千醉雪略有二三分相似之處,神色和煦,令人很容易就生出好感,千醉雪見了此人,表情不變,仍是坐著,卻淡漠道:“我不過是來祭拜母親而已,陛下何必興師動眾。”
來人正是乾國皇帝,他見了千醉雪的做派,卻完全是不以為意的樣子,只微微一嘆,走了過來,一面說道:“十九弟何必如此說話,莫非還是有所怨懟麼?當初父皇的做法是有些不妥,十九弟若還舊怨難平,為兄便代父皇給你賠個不是,如何?”
乾帝口中說著,一面已將千醉雪的模樣盡收眼底,此時千醉雪裹著蕉黃印花交領長袍,米白色的髮帶,臉色淡漠,乾帝見其形貌與先帝十分肖似,一時間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千醉雪卻是神色不動,一雙沉冷的鳳目當中幾乎看不到任何波瀾,道:“……不妥?我外祖一家滿門的性命,我母親鬱鬱而終,原來就只是‘不妥’二字?”青年說到這裡,神色已經冷漠如冰,乾帝聽了,眉宇間閃過尷尬之色,知道這個十九弟心智堅定,不會輕易被言語所動,無奈之下,卻還微笑著道:“是為兄所言不當,十九弟莫怪。”
千醉雪冷冽如劍的目光平淡下來,他看了乾帝一眼,倒沒有繼續說什麼冷場的話,乾帝徑自坐到了千醉雪對面的一張椅子上,目光在青年的面容上流連了片刻,然後才道:“一別多年,十九弟的模樣與從前卻是變化不大。”千醉雪攏手於袖,平靜道:“陛下今日過來,莫非就是與我談這些舊日情誼?”乾帝苦笑道:“十九弟何必如此?當日你連父皇大殯都不曾回來,雖是有些絕情,但為兄也知你心中舊怨難平,這也是人之常情,今日冒昧而來,也不過是敘敘兄弟之情罷了,十九弟不必拒人於千里,畢竟骨肉親緣總是斷不去的。”
千醉雪卻只是一副恍若未聞之態,乾帝嘆息道:“十九弟莫要見怪,為兄也不說那等言不由衷的虛話了,你如今師從萬劍山,乃是傅劍宗的嫡系徒孫,可作為我乾國的擎天之柱,日後若是能夠在萬劍山接掌大位,則對我乾國而言,有說不盡的好處,身為皇室中人,天生就有一份責任,十九弟縱然有所怨懟,也畢竟還姓個‘千’字。”
千醉雪眼中閃過一絲譏誚冷色,道:“陛下這便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麼。”乾帝眼中流露出一抹真誠之色,口中卻道:“昔日父皇就已說過,十九弟乃是眾多皇子之中的翹楚,日後成就必然不凡,對你寄予極大的期望,縱然十九弟至今還埋怨父皇,但乾國終究是你母國,是你出生之地,這裡有你的兄弟姐妹,有你的親人……”
千醉雪眼中深邃莫測,只淡淡打斷了乾帝的話,道:“陛下是要和我談血濃於水的道理麼?可惜我天性涼薄,倒不在意這些東西。”乾帝默然不語,一面心思數轉,半晌,才輕嘆道:“十九弟,前時為兄為保祖宗基業不至毀於一旦,只得舉國託庇於弒仙山,若是當時十九弟願意向劍宗大人求告,以萬劍山之名震懾大周,為兄又何必如此呢?一旦乾國傾覆,則我千氏宗廟不保,你我兄弟終歸是千氏子孫,日後又有何面目去見家族先祖?為兄知道十九弟並非真是無情無義之人,不過是因為怨恨父皇當年所作所為罷了,但父皇已大行多年,難道十九弟的怨氣直到如今還是不能消散麼?更何況是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情都是不得已的,對於父皇而言,有些事也是不得不如此。”
乾帝的一番話聽起來字字句句都是情真意切,千醉雪不語,原本木然的臉上略鬆了鬆,良久,方開口道:“我已是一心修行之人,改朝換代、爭名逐利的事情於我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自從母親去世之後,莫說是兄弟姐妹之情,就連乾國江山社稷也不在我眼中,於我而言,這世間唯有師祖、師父等寥寥數人才是要緊之人,我此次不過是與師劍子來祭拜母親而已,不會多作停留,至於陛下的來意我很清楚,陛下可以放心,我對這皇位並無興趣,也不會插手任何乾國之事。”
千醉雪也是出身皇室之人,有些東西又怎會不知?乾帝今日固然是希望拉攏他以成為乾國的一個靠山,但這其實並非多麼迫切,成固然可喜,不成也不必太過沮喪,畢竟現在乾國已經託庇於弒仙山,未必一定再要靠上萬劍山,所以乾帝今日過來,最重要的其實是探明他千醉雪是否對乾國之事有插手的想法……這才是一個帝王最關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