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越執手一禮,道:“晚輩這便告辭了。”
雲天青點頭道:“去吧,別再耽擱了。”想了想又囑咐道,“渡三途河絕非易事,你千萬不可大意,要是不小心落個魂飛魄散,那什麼誓言什麼來生,都不用想了。”
陵越無奈莞爾,話語卻鏗鏘堅定:“這點自信,在下還是有的,前輩儘可放心。”說罷便轉身朝渡頭走去。早有那舟子披著蓑衣候在船頭,陵越踏上去,舟子將竹篙往河岸輕輕一點,木筏便如飛羽一般向河心平滑蕩去。大約是幾十數百年也絕少有人涉水,橋頭捧著孟婆湯的鬼魂全都好奇地探頭張望,陵越負手孑然立在舟頭,然而血水奔騰波濤如怒,霧靄深重人影綽綽,很快便不見他的蹤跡。
雲天青抱著手遙望了好一陣,對岸的碧藍冥火點點映在他眼中。分明只過了短短時辰,卻彷彿足有一生那樣漫長,而當身後腳步聲自遠而近,那一聲金石交擊般的“雲天青”落在耳畔,種種前塵舊夢、上窮碧落下黃泉的等待,卻忽然都凝縮成一須臾。雲天青松開緊攥成拳的雙手,霍然回過身去,衣袂掀起一陣風。
只見來人白衣勝雪,紅髮卻似火,手中一把懾人長劍散發著灼熱焰光,將他額前華紋、眼底赤光盡皆映得通明。儘管如此,重重火光之下卻仍是一張見之忘俗的面容,清而利,冷而傲。
“師兄……”雲天青只喚得這兩個字,卻驀地覺得無言以對。在那些等待的歲月裡,他早將道歉的話想了千百種,也在獨處之時於心中說過千百遍,如今終於見面,卻覺得說什麼都是徒然。
玄霄停在十步開外,蹙眉冷眼,一語不發。他魔氣強勁,道行較淺的小鬼都避之不及,恐為其所傷。然而那陽炎遠遠拂來,雲天青卻感到一陣睽違已久的暖意,他手指輕擦間冷若霜雪,生前被望舒寒氣入體,死後也是徹骨冰涼。這樣的溫暖,竟也快要忘了。
四目相接,卻無一人開口。最終雲天青還是彎腰一揖,誠誠懇懇道:“師兄,對不起。”
玄霄手背青筋突顯,面色更難看了。片刻後,他將羲和劍歸入鞘中,垂下一對漂亮的眸,冷冷淡淡道:“你何事對不起我?”
“我負你性命,累你受苦,終此一生不得心安。”雲天青不退不避看向玄霄,眸光澄澈如水,“只是,我從未辜負你我情誼,此心天地可鑑。”
玄霄緩緩抬眼,火色瞳眸對上墨色眼波,那一瞬,天地四荒彷彿盡歸沉寂。有些話不必出口已能明白——懷疚,是因為故人身受苦罪;存憾,是因為同門情深卻也終歸陌路;無愧,是因為即便人生重來,他與他仍會作出同樣的抉擇。
命運和緣分,或許總在相遇之初便已寫下終局。
“呵呵。”玄霄冷笑,眉宇間盡是張狂之色,“你以為,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
雲天青眼神一暗,唇角卻挑起一抹自嘲般的笑意,嘆道:“是沒用,我也只求說個明白,否則做鬼也難心安。既然說完,我也該投胎去了,在鬼界廝混了這幾百年,夙玉也該幾世為人了吧?”
雲天青緩緩搖頭,道:“師兄保重,我……”
還未說完,話音便生生被截斷在嗓子眼。雲天青低頭,錯愕地看著自己被握緊的手腕,玄霄的手修長有力,比他還要白皙幾分,卻帶著融融暖意。“雲天青,欠我的還未還清,你休想一走了之!”
雲天青看著那張熟悉的面容,慢慢的,目光竟亮了起來。玄霄已放開手,依舊如五百年前一般不給他好臉色,只冷冷道:“赤水北有離朱之目,可治眼盲,我有意取此物給天河,你詭計最多,我須你助我。”
“做完此事之前,我絕不允你入輪迴井。”玄霄扔下這一句,拂袖便走,寬大如雲的素白錦袍曳地而過,彷彿給鬼界添了一抹亮色。
雲天青在原地怔了片刻,才扯出一個沮喪的苦笑,自嘲道:“師兄對野小子可比對我好多了。”
玄霄手執羲和劍在前方開道,眾鬼哪敢阻攔,又或許他們看著這個年輕人雷打不動地等了數百年,便已知他不是凡俗之輩,遲早是要走的。
雲天青舉步剛欲跟上,卻聽得老邁蒼蒼的孟婆靠在橋頭石墩上自言自語道:“我老婆子熬的湯有那麼苦,一個兩個都不願意喝?渡得過三途水又如何,來生還不是劫數重重?”
雲天青心中一動,這才恍然想起,橋下涉水雖能保全記憶,卻也同時留住一身靈氣不散,轉世後的陵越若無功體護身,空得這一身靈力,恐怕會遭妖邪覬覦,難得太平。
最後望了一眼煙波浩渺的河面,雲天青長眉輕挑,暗想道:這小子也是個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