閂好,斟了一杯自飲,回頭見屠蘇在床上盤膝而坐,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朦朧的天光勾勒出青年挺拔的肩背,正襟危坐一般。陵越不由笑了笑,脫下外袍向床邊走去,低聲道:“早點睡。”
陵越的手剛落到青年肩頭,手臂便被人向下一扯,屠蘇猛地伸手抱緊了他,一言不發地將頭靠在他胸前。光陰彷彿凝滯,陵越幾乎能清晰地聽見自己胸腔中跳動的聲響,擂鼓般令他心驚。他猶豫了半晌,方緩緩抬手,撫上屠蘇腦後髮辮。
屠蘇指尖按在陵越的右胸處,一動不動,隔著薄薄一層衣衫,那道與生俱來的胎痕泛起微微熱意。那是前世他親手刻下的烙印,即便忘川河水也未能將其洗去。
一時間,無數前塵舊事紛紜而過,陵越低下頭,嗅見屠蘇髮間清冷溼潤的夜露氣息。兩人便這般靜靜地彼此相擁,就像是……如初歲月,未經離別。
風清月白,地上一雙人影。
良久,陵越先行鬆開手,安撫地拍了拍屠蘇的肩膀,笑道:“怎麼還像個小孩子。”
屠蘇悶悶地搖了搖頭,開口時聲音卻有些沙啞:“沒什麼……只是想起許多往事。過去這些年間,雖也偶爾回來,卻只覺得天墉城陌生之極……”陵越知曉他話外之意,未多問什麼,只低聲道:“我明白的,都過去了。”
簷下風鈴搖曳,更漏乍長天似水。兩人並肩躺在床上,同蓋著一床薄被,咫尺間呼吸交錯起伏。彼此各懷心事地安靜了好半晌,屠蘇忽而低聲說道:“你既已再世為人,本該隨心所欲……”
“屠蘇。”陵越打斷他的話,輕輕嘆了口氣,卻滿含著溫和包容之意。
“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然而前世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再見你一面,帶你一同遊歷山河,如今是求仁得仁,我……很高興。”
“……”陵越一番話雖說得輕描淡寫,屠蘇卻聽得心潮激盪,眼角微微發熱,而先前心中種種猶豫和不安都已煙消雲散。他這師兄向來言簡意賅,不輕易表露感情,卻又是一諾千金,總能讓他有足夠的信念去面對天命無常。
百里屠蘇摸索著握住陵越的手掌,道:“是我三生有幸。”
陵越一怔之後,反手與他十指交扣,不知何故心跳快得有些不同尋常。他們是同出一門的師兄弟,也是沒有血脈聯絡的親人,然而經歷過天命無常,諸多變故之後,他們之間的情分早已遠遠超過同門之誼、手足之情,便是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分明未曾逾越,卻似是情深已許。
如此靜得片刻,陵越才輕聲道:“睡吧,明日我們一同拜見師尊。”
次日清早,晨鐘響動,金紅色的朝陽映照在天墉城青灰磚牆上。陵越屠蘇並肩立於山門外,遠望天際浮雲舒捲,煙霞一色出遠岫。
忽有凜凜龍吟之聲隨風傳來,一痕秋水劍光破開霧靄重重,如流星般自雲端掠下。仙者肅然而立,朔風捲起三尺冰雪銀絲,藍袍白袖翩翻,如雪鷹在蒼穹揚起的雙翼。
百里屠蘇早已單膝點地,深深跪下。陵越情不自禁跨前一步,雙拳緊握,極力壓抑心中情緒。但見紫胤真人長袖一甩,長劍頓時消失無蹤,他雙眸掃過陵越被斗笠遮住的臉,目光未作停留,而是轉向百里屠蘇,冷然道:“起來罷。”
屠蘇已自紅了眼眶,一聲不吭地垂著頭,嘴唇緊緊抿作一線。一片素雪似的衣袖拂過眼前,按在膝頭的手已被紫胤握住,探查脈象。“師尊……”屠蘇惶然抬頭,卻看見紫胤眼底神光清明如水,溫和沉靜又隱含悲憫之色,似能洞悉一切,不由得心頭一暖,聽命起身。
“屠蘇!”一名身著裘衣勁裝的年輕男子從山路大步跑來,手中握著一柄雪刃,輝映得他眉如劍鋒目若朗星,一頭短髮被山風吹亂,卻是俊秀非凡。
百里屠蘇見到來人略感驚訝,抱拳道:“雲前輩。”
那廂,陵越看到青年與雲天青分毫不差的眉目,極為意外,轉念一想又霍然雪亮。
紫胤朝山門後天墉眾人微一頷首,轉身便走。陵越屠蘇對望一眼,默默跟在身後,雲天河一頭霧水地摸了摸後腦,便也隨之往山下走去。及至走下半山腰,紫胤倏然頓住步伐,負手而立,語聲淡然道:“陵越,執迷不悟至今,可曾後悔?”
陵越將斗笠摘下隨手一甩,鏗然一聲屈膝跪下,十指緊緊扣進手心,澀然道:“弟子慚愧!”百里屠蘇嘴唇微翕,無聲地跟著跪下。
紫胤低頭看著這一雙弟子,如霜長眉下眼眸波光微動。良久,他低嘆一聲,向陵越伸出手來,“罷了,為師生平只收過兩個徒弟,不但性情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