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棧橋被毀,村中一些壯年男子便聚在一起修繕路橋。陵越走出屋時正是向晚時分,日影西斜,斷裂的棧橋已搭好了大半,夕陽彷彿給屋頂披上了一層金色的輕紗,水面上碎光跳躍,四下裡十分靜謐安寧。
風羽坐在石階上,赤露於外的半邊肩膀纏著繃帶,眉間憂色甚重,他抬頭看見陵越,開口便問寄書傷勢如何。鳳寄書被雷電所擊,傷情最重,一直未能轉醒,陵越不便明說,只寬慰了他幾句。風羽更是憂急,又不敢貿然闖入打擾,只能在屋外不住徘徊,陵越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被燭火映在窗紙上的淡淡身影,皺眉嘆了口氣,便自行離開了。
直到明月高升時,房門上避風的軟簾才被人掀開,百里屠蘇從屋裡走了出來,風羽眼神一亮,立時迎上前去,急急問道:“大人,寄書怎麼樣?”
百里屠蘇鬢邊仍有細汗,眸光卻明如朗星,向他略一頷首道:“她醒了,急著要見你。”
“什麼?”風羽始料未及,一時竟是愣住。
“還不快去?”百里屠蘇不再多言,舉步自他身旁走過。年輕莽撞的小夥子這才醍醐灌頂一般,眉梢眼底都溢位喜不自勝的笑意,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屋去。
天上星月,地上燈火,正是好景良辰。
大巫祝家的主屋並未掌燈,仍是漆黑一片,百里屠蘇望了一眼,轉身朝湖邊走去,果然看見陵越獨自坐在岸邊草地上,清粼粼的水光映亮他的側臉,鬢似刀裁眉如墨染,稜角明晰宛若刀刻,神情卻格外沉默。
屠蘇心中百味陳雜,腳步踟躕不前,遠遠看著陵越,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陵越卻已聽到動靜回頭望來,看清來人後,眉心緊攢的川紋便舒展開來,眼底露出柔和之色。隨後他站起身來,嘴唇微動,一句稱呼在齒關間掂量了幾遍終未喚出口,只是道:“你來了。”
河水畔有人用粗木吊起一架鞦韆,兩邊的繩索上纏著青藤,綠葉白花交雜,天然可愛,想是村中女孩經常嬉耍之處。百里屠蘇什麼也沒說,走上前坐在鞦韆上,放鬆身體向後靠去,用手按著額頭長長出了一口氣。
“你累了一日,怎麼不去休息?”陵越搖了搖頭。
鞦韆輕輕搖晃,發出細微的吱嘎聲響。百里屠蘇合著雙眼,將頭向後仰去,臉上有深深淺淺的花葉陰影。“見你不在房中,便過來看看。”屠蘇輕描淡寫道。
陵越放眼看向月下黝黑的山脊,低聲道:“不過是陸續想起一些往事,暫無睡意,來此稍坐片刻。你先回去吧。”
百里屠蘇搖搖頭,道:“無妨。”頓了頓,又道,“我陪著你吧。”
“我想起……”靜了片刻,陵越忽而開口道,“那年你初到崑崙,還不慣西北風雪天氣,經常徹夜難眠。師尊命我悉心照顧,起初還好,時日一長便覺得耽誤我習劍,心想你無非是膽小畏黑,還將你訓斥了一頓。後來見你常望著天上明月出神,方知是思鄉情切。心中雖感愧疚,卻礙於當時心高氣盛,始終沒拉下臉面向你道歉……”
陵越說這番話時眸光澄澈,眉間似有幾許笑意,屠蘇專注地看著他,聽他將那些深埋心底的前塵往事娓娓道來,眼眶不覺微微發熱,便伸出手,覆上了陵越的手背。
“我卻記得師兄素有威儀,賞罰分明,對我雖不例外,卻是多有寬容。”
陵越眉梢輕揚,轉頭看向他,又笑了笑道:“那枚劍穗,我想起來了。”
百里屠蘇自衣袖中拿出劍穗拈在指尖,暗紫流蘇長縷,青翠玉粒,色澤陳舊的絲線順著他手掌邊緣垂落。他慢慢合攏五指,將劍穗在掌中握緊,輕聲道:“原是師兄的家傳之物,後來卻給了我,這些年,我一直帶在身邊……”
“我明白。”陵越反手與他十指交握,又道,“當時……你性情孤僻,實難親近,也是因了這枚劍穗才開始同我走得近些,肯受我照拂。”
“那時少不經事,師尊救我性命,又傳授一身本領,我卻因禁足之事心懷鬱結,只覺在天墉城的每一日都如身困囹圄。然而下山那年,卻常常夢到山上諸人諸事,思歸之情漸深。”百里屠蘇語氣平靜地說道。
陵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的品性我最清楚不過,豈是知恩不報之人。”
“旁人非議,於我向來無甚干係。”屠蘇話語淡然,眼底映著清亮水光。陵越與他目光相接,言外之意彼此都瞭然於胸,不由相視一笑。
此時已近後半夜,屋舍中燈火盡滅,唯有遠處祭壇上六座石制燈臺高高擎著長明火,蒼藍色的焰光自半空傾灑而下,映亮周圍十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