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滅在他的管家坦誠的目光裡。
他順著那目光的指引挑剔地向下掃描——鼻樑挺拔,嘴唇弧度透著堅決,青白光線在頸間越過鋒利的折線,肩膀的寬度也在這兩年裡不易察覺地延展,捲起的袖管露出精瘦的手臂,因垂在身側血液充沛而逐漸浮現青色血管。當他剔除掉方才那份妖嬈演技,這皮囊就不再混沌稚嫩且混亂。
這變化似乎突如其來,不過是短暫的還沒完成一場審判的時間。裡德爾並不認為自己曾偏見或盲目過,以至沒能發現這些變化,肉體的緩慢改寫並非難以察覺。
波特變化的是心,他曾想將之扭曲到再無法逆轉的靈魂,日復一日不厭其煩地扇動,蠱惑,意圖將其推下深淵,此時真正墜入深淵後,居然遠遠脫離了他的磁場,放肆而自由,已經不是他可以掌控的。
“你怎麼了?”裡德爾皺眉。
“我覺得很輕鬆,好像突破了什麼界限。”波特說,“就好像有段時間畫技毫無進展,每天都自己逼迫自己埋怨自己,混亂得要死,鄧布利多讓我停下一個月,一個月不進畫室。一個月後再摸到畫筆,忽然什麼都變得明晰而且明亮。你應該也有過這種重生一樣的經歷?”
裡德爾想了想,自己的確有過。
“那個戀馬少年艾倫……《伊庫斯》的最後,”他再次提起這出戏劇,注意到波特沒有什麼劇烈反應,他頓了頓,繼續說,“狄薩特醫生不是你需要深入體會的角色,最後一幕中你已經退場了。那最後一幕裡狄薩特醫生對治療艾倫產生一種矛盾心態,瀕臨瘋狂,出於職業操守,他深知自己應該把這個男孩引向正軌——不再戀馬,而是生活在正常社會中,成為女人的丈夫。他深知自己做得到。但同時他對給一個因自由狂野而顯出生命極致美麗的少年戴上嚼子這種事感到痛苦,那是一副名為‘正常’的,加諸於所有‘正常成年人’之口的嚼子。”
“我記得萊姆斯為這個結局心情低落過一陣子。”波特說。
“解開嚼子的結局更符合我的美學,”裡德爾摸了摸效仿克勞奇律師的山羊鬍,理清有些衝破他預料的新版劇本,“沒想到解開嚼子之後艾倫的神智反而變得‘正常’了,拋開束縛,不認為自己不正常,接納了自己——完全扭曲過去以後,擰成的麻花也解開了,和那些‘正常人’如同映象,成了相反的‘正常’。”
他這些低沉嘶啞的自語波特沒有聽漏,“你很失望?”
“不是,”裡德爾抬眼看他,“是超出期望。”
波特不知該貢獻個什麼表情,裡德爾懷疑他的管家正巴望著自己從此不再對其感興趣,可惜事與願違。
“現在的你更接近最初我看到的那個在馬背上展開手臂歡呼雀躍的少年。”裡德爾重申,“不對,是超過了,因為那時候的艾倫混沌無知,很容易就會被染色,就像塔羅牌中路途剛剛開始的‘愚者’,現在的艾倫是那張經過‘審判’最終抵達的‘世界’。”
“有話直說,大律師。”波特不堪煩擾。
“出去後做我的模特吧。”
再一次,裡德爾把面部肌肉調整到最優美的狀態,低聲引誘道。他的管家張了張口復又合上,沒立刻拒絕,但也絕對不是感激地接受。
這沒有應承也沒有回絕的眼神讓裡德爾腦中神經撥錯了幾根,眼睛漆黑深邃泛著被廊外熱浪蒸騰出的猩紅,關注點跑回了他自己都有些厭惡的地方,“不值得,波特,為掩蓋那個醜陋無聊的秘密把自己抹得永遠不會再被別人當作男人看待,根本不值得,為你洗刷殺人罪行很容易,我勝券在握,只是為了洗清你與鄧布利多的關係才費了這麼多口舌,你倒是一點都不領情,偏要抹得更黑?”
“既然我不男不女的形象已經根深蒂固,我能選擇的只有交出的真相孰輕孰重。”波特很不上心。
“根深蒂固的是——你是個反抗過火的受害者,以正常人扭曲的關注點,鄧布利多的心理有多畸形才是他們最樂於探討的。”
“哦是嗎,心理畸形的是鄧布利多?那以前是誰不停提醒我我才是心理變態的那個。”
說得非常自然流利,以至於裡德爾挑起左側眉毛,“別人看不出,至少在你承認之前。但我自始至終比任何人都更瞭解你的本質,你想反駁嗎?”他雙耳已準備完畢去聽對方反駁,眼看著波特微眯起眼睛,嘴角向後扯扯如同進食中的獵豹。
開口卻是,“我知道自己曾經是什麼樣子。”
他加重了那兩個字,曾經,不是自我辯解也不是傲慢,僅僅意在準確表述重點,在警衛高聲宣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