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與他說笑,說是小時候身體不好,素來不信神佛的林白氏也病急投醫,去廟裡求籤,還給起了個乳名叫觀音奴,家裡頭人叫著,正與前朝那個聯名剛斷的督水監官同名。如今想起來,果真是個操心勞碌的命。
林沫身子不好,受不得涼,他的腿還受過重傷,平日裡就是跪皇帝,也不過是剛俯下身去就被扶起來。皇帝尚且如此,其他人自然也沒膽子讓他跪多久。
而今,他昂首,漂亮的脖頸像一隻驕傲的鶴,他在等,方儉,方平蘊,隨便誰都好,來與他對峙。
其實根本不用這樣。大局已定,他這手玩得毒辣又突然,現在興師動眾,沸沸揚揚,即便是皇帝,也不會太給明麗公主面子,甚至搞不好還要寫封罪己詔什麼的,撫平京師學子的怒火,即便今天方家人一直跟縮頭烏龜一樣地不出來,此局都註定了輸贏。
可是輸贏又有什麼用處?餘家六口人已經沒了呼吸。
若是容嘉沒有忽然起興,去餘家吃螃蟹呢?若是他是個虎頭蛇尾的人呢?那這場屠殺,是不是就成了無頭冤案,漸漸被敢怒不敢言的人們遺忘?
所以林沫不容許方平蘊躲下去。
他有什麼資格覺得丟臉?!
水溶急得跺腳,旁邊人也沒攔,他只得瞪著跟著林沫跪了一地的林家人,心裡頭怪他們不懂事,尤其是容嘉,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林沫的腿能是這麼折騰嗎?一邊想,一邊又覺得方平蘊不上道,有膽子殺人,沒膽子認?什麼玩意兒!只恨不得自己把方家大門給踹開。
拖沓之中,聖旨到了。
方平蘊是被人抬出來的,他本來就被老父打傷了,如今看著,方儉今兒個又補了不少,昔日風度翩翩的方御史現在正衣衫襤褸,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戴權愣了一愣,道:“駙馬就這麼面聖?且去整理儀容罷。”又問,“方相呢?”
老頭子氣得不輕,被家人扶出來的時候還哆嗦著。方恩琴懦懦地看了眼父親,又看著祖父,最後沉默地看向家門口的幾具白布包裹的屍體,同屍體後筆直的靖遠侯。
戴權親自去扶林沫起來。
林沫掙扎著站了起來,不過膝蓋發麻,終是一個踉蹌,好在容嘉給他扶住了,也不敢叫表哥自己站著,側手把他抱起來,一疊聲地要叫輪椅。
“像什麼樣子。”林沫低聲責備了一句,“御座之前,不容失儀。”
瞧瞧人家這境界,戴權忍不住想鼓掌了。怪不得萬歲爺喜歡他。裝可憐誰不會?方平蘊就是被打得再慘,好歹沒打死,血淋淋地進宮去,給誰看呢?你說你又不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就算傷了痛了,皇帝能憐惜你?他又不是太上皇。就是太上皇,也不過是有些偏心自大,真遇上了這樣的混賬事兒,指不定一巴掌就拍明麗公主臉上去了。
殺人,尤其是滅口,還那麼理所應當得輕描淡寫。
水溶就是個看熱鬧的,此刻也沒法子跟著林沫進宮。甚至林沫本人,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個出頭的,皇帝責問這事,要問巡城御史,問京兆府,問刑部仵作,問方平蘊,甚至問公主府的府衛頭領,還真沒什麼事要問林沫。
但這事是他出頭,怎麼著也得請他去宮裡頭一起跪著。
水溶有些擔憂。
林沫的臉色不太好。他今天一折騰,估計把這個月喝的那些養生的湯藥都耗幹了。本來就沒什麼血色的臉越發顯得蒼白,眼神卻跟狼似的,放著幽光。他那雙眸子水溶再熟悉不過,溫柔的時候簡直能滴出水來,比戲子的還勾人。但此刻這樣的目光也是見識過,當年在戶部沒日沒夜地清算賬本,他也是這樣。
他一直是這樣,又好看,又固執,那些人前的雲淡風輕或是自在安逸都是假象,他並不是什麼風流貴公子,不過是一塊硬鐵,火燒不爛,錘打不透。水溶明明是個小人,連他自己都明白,卻每每見了這樣的林沫,要情不自禁地臣服,只覺得又愛他,又恨他,想把他咬碎嚼爛一口吞進肚子裡,卻哪裡捨得,只能由著他在人前發光,然後耀眼地走到他無法企及的高度去。
多好的人啊。
水溶現在甚至分不出一丁點眼神,去瞄一眼近在咫尺的水浮。直到方平蘊收拾妥當了,水浮俯下身去和檢視屍體的仵作說話,他才晃過神來:“秦王,怎麼樣?”
動手的侍衛早已被綁了,公主府現在被御林軍圍著,進出不得。
水浮又和仵作說了幾句話,才緩聲道:“靖遠侯這手段,真是沒話說了。”
餘家死得極慘,尤其是餘達,仵作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