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不大像是在求助,也不純粹是在表達哀痛。
他感到有點不自在。“你都仔細找過了?”
“找過了。”
“……法蘭克會不會把它們藏在別的什麼地方?”
“法蘭克被找到時,手上有沒有戴著?”她緊追不捨。
“沒有。”
“真的沒有?”
“朱迪,”他不悅地繃緊了嘴角,“真的沒有,我在現場沒有看到,驗屍報告裡也沒有提到。”他對這種不信任早已習以為常,“我為什麼要對你隱瞞一個戒指的去向呢?”他反問道。
“你總有你的道理,不是嗎?”她反唇相譏,口音裡突然帶上了一點來自波士頓的拉長調子,只有在極度不滿的時候她才會這樣。
“好了好了,我會讓副官再去墓地看看的,也許法蘭克把它埋在了什麼地方,”他勉強擺出一副輕鬆的姿態,“我太瞭解那傢伙的性格了。”
她卻轉身走回二樓:“我寧可再找一遍。”
“多少遍都行,朱迪!”他對著她的背影大聲說道。
她停住腳步,攥緊了樓梯扶手。“艾爾,”她回過頭,失望地看著他,“你總是那麼冷漠。”
“我會再派副官去找的!”他感到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地跳,“事情對你來說不能更糟了我知道,可你總不能一點時間也不給我吧?”
“芭布和法蘭克都已經給了你們太多時間。”她冷冷地丟下一句,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一時語塞,尷尬地站在樓梯下。呂蓓卡和維克正在連線院子和客廳的廊道上檢查壁燈,這時都停了下來,遠遠地向他投來同情的目光。
“你們忙,不用管我。”他訕訕地說。
他硬著頭皮走上二樓,在主臥找到了朱迪。她正站在梳妝檯前,彎著腰,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在桌上繁雜的物件之間翻找著:香水瓶、眉筆筒、首飾盒、針線籃、小燭臺……全是芭芭拉的遺物,留存著芭芭拉的氣息。
他不安地移開目光,四下環顧法蘭克這最後的棲身之所。
出乎意料的整潔。書籍、床褥、被子被歸置得井井有條,一絲不亂。白色窗簾在高高的窗戶兩旁靜靜垂落,一絲微弱的陽光從雲層費力地擠出來,映照著窗玻璃上殘留的水漬。他能夠想象前天的雨有多大了,否則舊金山的軍械庫不會那麼容易被盜。
危機感和挫敗感開始在他心裡交織。一踏進這間臥室,他就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敵人精心佈置的陣地,每一樣擺設對他來說都是無言的挑釁。可他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去看。
窗下是一張黑胡桃木書桌,書桌上擺著一隻木雕的白頭鷹,栩栩如生,展翅欲飛。克拉瑪知道,那是用一根“雪曼將軍樹”的枝幹雕刻而成的。1972年夏天,尼克松總統將它作為對當年榮譽勳章獲得者的嘉獎贈予法蘭克時,克拉瑪正躺在陸軍醫院的病床上看現場直播,嫉妒得兩眼發紅。
窗戶對面是一整面牆,牆上只掛著一個相框,鑲著法蘭克1991年晉銜的照片。照片上藍天白雲,綠草如茵,芭芭拉身穿優雅的白色套裙,正把一顆代表准將的銀星別上丈夫的肩膀。
相框下方的衣架上,就掛著法蘭克那件鑲滿勳章的禮服,禮服還是溼的,縈繞著前天暴雨的氣息,一頂禮帽靜靜地扣在立領旁邊。
臥室裡非常安靜,只有朱迪弄出的各種細微的響動,她將抽屜一個個開啟又一個個關上,每一下都因失望戛然而止。克拉瑪望向梳妝檯的一角,芭芭拉在照片裡微微笑著,梳妝檯上的三面鏡子,卻照出了三個悲痛欲絕的朱迪。
上一次朱迪如此心碎還是在一年前,芭芭拉病逝的時候,朱迪失去了此生摯友,卻仍堅信她會逗留世間某處,溫柔地守望自己的丈夫。而這一次,朱迪是真的要永遠永遠地失去她了。他驚訝自己也能理解那種感情:一種雙重的離別,一種交疊放大的無盡哀慟。但與此同時他心裡又有一種微妙的寬慰:法蘭克走了,雖然姿態有些囂張,名譽也懸而未決,但畢竟可以心無旁騖地與芭芭拉相聚了,而芭芭拉,也終於能夠放下一切,回到上帝的懷抱。
他嘆了口氣,走上前去,從背後摟住她。這次朱迪沒有再拒絕,悲傷幾乎耗光了她身上所有力氣,她坐了下來,趴在摯友蒙塵的梳妝檯上無聲地哭泣。
“朱迪,”他說,“休息一下吧。”
“艾爾,”他的關懷讓她突然變得軟弱,她把臉靠在他的手背上,他感到她眼淚的滾燙,“我只想讓芭布繼續陪伴著法蘭克,我只想讓她繼續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