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部分(2 / 4)

睏倦疲乏的淚水,像晴朗夜空下的一汪湖,泛著月色投下的粼粼波光。他的床榻邊全是最親愛的至親密友,他們緩步上前,在辛加額上落下短促而輕柔的一吻,羽毛一樣,與他輕聲道再見。

枕頭散發出一陣又一陣洗滌劑的香氣,那是他與童先生共同挑選的氣味,他太喜歡這股味道了,甚至不捨得微微離開枕頭,他懶懶地不願動彈,唯有羞澀地朝大家笑笑,頰邊現出兩個甜甜的酒窩:

“對不起,我太累啦。”

童以恆蜷在他身旁,兩人頭挨著頭,一股清而涼的、宛若雪後松樹在地上投出的藏青色陰影般的鬚後水氣味將他包裹起來,童以恆輕輕笑了,彷彿在縱容一個孩子。

“加加。”童以恆笑著呼喚他,“不睡了,我們起來好不好?”

倏爾,辛加透出死氣的眼眸忽然暴睜,刺目的眩光使他的瞳孔劇烈收縮,喉間因為極度蓄力而發出不堪重負的微弱呻吟,這股力道從身體最深處湧現,剎那間他衝破了小桂的桎梏,他窮盡最後一絲力氣,從沙灘上掙扎爬起,拔足狂奔。

辛加一面奔跑一面撕心裂肺地嗆咳,跌跌撞撞涕淚滿面,眼前陣陣發黑,終於還是雙腿一軟,跌落在尖銳硬刺的沙石裡。

小桂仰面倒在地上,顴骨處被尖利的沙礫擦出道道血痕,天穹如蓋,即便沒有日頭,依然潑喇喇灑下大片耀眼的白光。他顫抖著抬起雙臂,似乎是要遮擋強光,又彷彿是在端詳指甲間凝固的血肉,他捂住眼睛,嗓音嘶啞,縱聲大笑,如走到窮途末路的無助幼兒,悽慘地失聲痛哭,泣血哀嚎。

他此一生,命同草芥。

初初被接到舊金山之時,小桂形銷骨立,面黃肌瘦,身上扔帶著新舊傷患。他不曉得要去哪裡,如同往常那些日子,被人捏在手心聽任處置便是。他生下來沒什麼本事,唯有忍受折磨一樣最是擅長,要他咬牙閉嘴亦可,要他厲聲痛叫亦可,捱打捱得演戲一樣,有求必應。

郊外大宅綠樹蓊鬱,如潮樹海在和煦風中發出令人愉悅的呼啦啦聲響,小桂出神望著,就那麼立在窗邊,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是他的,因而他什麼也不必在意,就這麼站著看著,立刻死去便罷。

管家彷彿是不帶一絲活人氣的死人,他面無波瀾,操著一口熟練中文問道,“少爺,老爺問你要什麼。”

“我,我沒什麼想要的,我只想要死。”

片刻後管家向他覆命,“老爺說,你什麼都不能要,只能活。”

叔父命不久矣,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小桂被傳召到叔父的病榻前,叔父已在彌留之際,他望著面前這個褪去傷疤的豔麗少年,頭顱頹然垂下,死去了。

小桂在寬廣庭院中生起大火,砍斷叔父生前鍾愛的奇花異草,價值連城的樹木被當作燒火的柴,點著了依稀還帶著奇異香味,他將叔父的遺物——除了燒不掉的銀行戶頭上的數字,以及一幢幢百貨公司——通通焚燒得一乾二淨。他拿著一張隱匿在厚重書本里的相片,早已因年代久遠而泛黃模糊的家族合照,開始尋找他的強姦犯父親。

如今小桂要找尋一個人是多麼容易!當年那個只要一說出“找爸爸”就要被虐打的孩子早已不復存在。他懷著莫名的渴望,喉嚨彷彿渴水般上下吞嚥。

崇山巍峨,殿宇重重,朱漆高門,雕樑畫棟,白玉為階金絲為壁,散花天女自仙宮降臨,梵音清唱度世間苦厄。滾滾紅塵芸芸眾生,滿天神佛解諸萬般求不得,觀自在菩薩手執淨瓶點化愚蒙。於十裡飄渺雲霧香火之中,於萬千螻蟻信眾之中,彷彿千幻並作,卻又並非夢幻泡影,他在釋迦座下,覓得了種下因緣之人。僧人手握百千粒烏木佛珠,隔著百千段前塵往事,無情眉目,又似慈悲,朝小桂微微一拜。

“別來無恙。”

小桂緩步向僧人走去,他淌過忘川河,度過奈何橋,周身是熒熒燭火,灼灼紅蓮,他眼裡盛滿貪嗔痴恨,他長久沉默,於神佛羅漢,不過是彈指一揮。

“她死了,今天是我第一次見你,爸爸。”

袈裟僧人不為所動,似古井無波,他越過殿中求神庇佑的萬千痴男怨女,向一棵蔥蘢的菩提樹行去。

“孽債三千,此生此世,不能償還十一,施主命中,莫不如是。”

尋尋覓覓多時,小桂才知道,他的母親年輕時受一行腳僧引誘,二人私相授受,直至垂髫少女腹中小郎已許大,事態敗露,才知曉情郎原是佛祖座下的受戒弟子,貪戀女子美貌不過是如同一時貪戀酒肉,自己只是他的一場修行,絕望中將之告入牢獄。十月懷胎,日日受諷刺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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