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是什麼,怕一說出來,那聲音在自己的耳朵裡都荒誕不經,自己在這個世界裡的堅持都沒有意義。
晉王打量著她,他很詫異為何這樣一個問題讓一直鬥志昂揚、分毫不讓的餘慶元頹喪了起來,她的沉默讓他很好奇,卻並不生氣,直覺告訴他這次他離那個摸不透的真正的她前所未有的近。
“罷了,陪我下了這半日棋,你是累了。”他猶豫著要不要伸手去拍她的肩。
“殿下,可否借紙筆一用?微臣怕空口說不清楚。”餘慶元在現代的頂頭上司是一位令她敬佩的女性,她從來都能在餘慶元情緒最低落的時候給予理解,又能在她最需要鼓勵的時候告訴她不要放棄。正是她教會了餘慶元,越是重要的選擇面前,自我懷疑就越強烈,想要戰勝這種自我懷疑,只能選擇那條更令你害怕的路。她想現在就是她做這樣選擇的時刻,即使不在同一時空,她仍然不想讓那位良師益友失望。
晉王引她到了書案前,教她用上面的筆墨紙硯,又差人送了點心來書房。
“誤了殿下用午膳,微臣請殿下恕罪。”她一邊研墨,一邊道歉,眼睛盯著那一大盒花式點心。
晉王也不吃點心,只喝茶,眼角一抹笑意:“等下講的不通再請罪不遲。”
餘慶元提起筆,猶豫了一下,在晉王上好的鵠白紙上畫了一個不太圓的圈。
“《通典》裡記載,唐朝的民口約有五千萬,整年全國全民的出產大概是兩億兩銀子。”她一邊說,一邊又在旁邊畫了一個大點的圓。“《宋史》裡記載的北宋民口也是近五千萬,一年出產摺合四億兩銀子。此處銀兩數目為虛指,是摺合所有農工產出之計數。”
她將小圓一分為二,再將其中一個半圓平分:“若是這些產出有一半能做民間花用,每人一年均得一兩銀子,若是田主士紳仁慈,讓出他們的一半,每人就是一兩五錢銀子。開元年間米價10文一斗,一兩銀換1000錢,年入合150鬥米。”
她又將大圓一分為二:“一樣的分配定例,即使富戶不行慈善,一人還得二兩銀子。宋代米價20文一斗,因當時鑄幣無章、銀根緊縮,一兩銀換2000錢,年入合200鬥米。”
她放下筆:“這就是殿下剛才所說的‘權術不能無中生有’,放到民間,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然而這施政排程,有時無關,有時又相關。”
餘慶元她說得太急,上氣不接下氣,晉王示意她說慢點,她赧然一笑,擺擺手表示不打緊,又提筆在兩個圓之間畫了個箭頭:“在同一個圓內排程,是殿下說過的‘權宜之計’,從一個圓排程到另一個圓,就不盡相同了。從唐到北宋,這多出的兩億兩白銀從何而來呢?”
她本沒打算讓晉王回答問題,於是急急的喘了口氣,又說下去:“宋雖疆土遼闊遠不及大唐,卻有‘木棉收千株,八口不憂貧’之說,非但農田出產豐饒,更有二斗門、風磨、織機、羅盤、火藥、冶煉等等工科新造問世,令工商、航海和織造都事半功倍。依微臣所見,這景象並非偶得,而有三大原因。”
她在箭頭上畫出一條藤蔓:“這第一條原因,是政令,是宋太祖的‘不以言論殺士大夫’,士大夫方能盡職進言,先天下之憂而憂。”
她又畫出第二條藤蔓,不敢看晉王神情:“第二條原因仍是政令。宋對人丁流動,以及織造工商等等市井貿易不設禁令,不課重稅。另徵募能工巧匠,鼓勵農醫方技的改良創新,民間能人異士方能各顯其能,各尋其位,各展其才。”
她再畫了第三條藤蔓,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這第三條……說起來似乎頗為異想天開,微臣以為,這第三條正是外侮。宋常年受制於外侮,為保疆土、利民生,非出其不意、善用資源不可。這冶礦鍊金、槍支火器,乃至航海造船術的發達,恐怕都與宋朝興軍工、重鑄造、開疆土有關了。只是這軍工之事,安樂之際亦當如尋常政令而行,若當真到了強敵環伺的境地,縱是再大的鞭策,也甚為不美了。”
說罷她丟下筆,俯身拜倒,深深的叩首道:“微臣不才,在殿下面前狂言造次,言語有失之處,請殿下責罰。”
晉王此時又驚又喜又氣,將手中茶杯摔在几案上,就上前攙扶余慶元:“你說便說,跪什麼?你方才說了‘不以言論殺士大夫’,轉身又要我罰你,可是故意羞辱於我呢?”
餘慶元被他連拖帶拽的從地上拎起來,沒法再拜倒,只又說了一句“微臣不敢”,就被晉王拖到了椅子上。
晉王冷笑道:“我看沒有什麼你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