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住我的頭,用桌上溫熱的茶水一點一點沖洗傷口。
我吃痛,皺眉:“哎喲!”
他笑言:“現在知道痛了,方才摔的時候,怎麼下得了狠心?”
“你可知道我剛才遇見了誰?”
“別動,”他加大力氣:“尋常人若非故意,哪能隨隨便便就摔到額頭。我們此行不過十一人,那一心招惹你而你又惹不得他的人,也只有一個。”
文之賢,你我不愧同為奸黨,相處數天,竟心有靈犀。
“唉~~~”我做作長嘆:“個個都厲害的很,都惹不得喲!”
他嘻嘻奸笑,喚侍衛去燒幾桶熱水,用布巾擦擦手坐下:“等洗乾淨了在替你包紮。”
我也不客氣,給自己倒了杯茶便大刺刺半仰在凳上。
“小晏,”他突然輕輕言道:“你若是不喜歡,十日內便可除去。”
忽又低眉垂目而笑:“也不是全為你,他,也不利於我們。”
“他是誰?”
“史景生,魏王百里緣留在軍中的眼線。”
“魏王百里緣?”
“齊王的兄長,與太后同輔朝政。”
“魏王與將軍不合?”
“魏王善猜忌。”
什麼猜忌不猜忌的,權臣爭勢爭利,誰不是虎視眈眈,滿腦子仇情敵意。
“十日之內怎麼說?”
“十日之內,渡江北上。長江天塹,吉凶難料,怨不得誰。”
真是人心比山險。
那史景生不過冷冷看了我兩眼,我卻在與人談論起殺人的事宜來。
我舉起茶杯把玩:“大人們的事,我又何必知道。”
“只因你我都是將軍麾下。”
還因你們八成調查過,確定百里緣身邊沒我這號人。
我還有一件事要問。
“將軍他,平時喜歡抱著部下走路麼?”
文之賢哈哈大笑。
“小晏,”他眨眨眼:“我方才聽到軍士咋呼,出門瞧瞧,卻看見那亭子裡有一個人正看著哩,你猜那人是誰?”
還有誰,史小哥兒唄。
怪不得要聲勢浩大抱我穿廊越院過來,原來是十人做戲給一人看。
我抿茶苦笑,這天下姓趙的官兒莫非都一樣麼。
清朝人詩云:“千秋疑案陳橋驛,一著黃袍便罷兵。”
宋代官方文獻中,都把陳橋兵變說成是趙匡胤事先完全不知內情的,以便洗刷篡奪政權的千古罵名。事實上趙匡胤非但是政變的主謀,更是準備的相當充分,組織的極為嚴密。
如今他趙瑞嵐機關算盡,為的只是不動聲色除去魏王奸細。
史景生對趙瑞嵐有情,為人又單純善妒,今日一抱,他便認定了我是趙瑞嵐新寵,日後只會越鬧越兇。那一日江上推他入水,報與魏王,也只須說:“起了爭執,一時失足,施救不及”。
若是魏王追查,人人都可推說不知情,尤其趙瑞嵐更是無辜:他明知晏懷惜是將軍侍衛,卻一意爭寵,不留神傷了性命,關我何事?
今日後院偶遇史景生,也是事先安排麼?
我道人情薄如紙,怎能不知宦情比紙薄?
怪只怪魏王心毒,區區少年,竟讓他獨自深入政敵營。
怪只怪趙瑞嵐心狠,芙蓉帳暖,耳鬢廝磨,竟欲殺之而後快。
怪只怪史景生命蹇,純然美人,竟趟了這宦場渾水。
怪只怪晏懷惜無能,竟眼睜睜看他利用我殺人。
百里悠,當日我不隨你走,竟是錯了麼?為何今日我心累?
熱水入桶,霧氣騰騰。我看文之賢沒有要走的意思,便也不管他,反正都是男人。
傷口觸著水,仍是刺痛。我卻不發一言,低頭猛洗。
文之賢輕嘆口氣,走過來,撩起我的頭髮,浸入水中細細揉洗。情形不免有些曖昧。
“少時看書,說人間絕色如天上神仙,以玉為骨,以月為魂,以花為情,以珠光寶氣為精神,當時只道不信。”他手勁輕柔:“那日見了你,才知道真有人只須瞧上一眼,便已是眩目動情,驚心蕩魄。”
我斜他一眼,說的肉麻,我受不了。
他滿眼笑意:“只是你這美人卻很不尋常,偏喜歡耍馬兒、爬樹、泥水裡打滾的。”
二十、史景生
我大笑,這奸臣竟然調戲起我來了。這虧我可吃不得,也得調戲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