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怎樣也做不到。
孩子快急哭了。他的父兄在鎮上作工,一年到頭沒幾天落屋。母親和姐姐,艱難耕種祖上留下的幾畝薄田,維持生計。高原乾燥的凍土上,只有青稞能活,那是一種收割時會把面板劃得千瘡百孔的作物。
一隻羊,換作糧食,夠他全家吃一個月。即使母親不吭聲,他也會被哥哥姐姐責罵。母親啊,和這裡所有樸實多子的婦女一樣,終日操勞。夜裡,還要點上油燈,就著飄忽不定的微光,縫縫補補。那些反覆使用,難辨原貌的針織品。小小的他,枕在一旁,凝視著母親飛針走線。他隨著火苗的擺動,闔上雙眼。
孩子不敢把丟失羔羊的事告訴媽媽。他幾乎看到那張風霜侵蝕的臉龐,深陷枯涸的眼眶裡流出的失落,那是他最深重的懲罰。
他把剩下羊驅趕回圈,放好柵欄,回到矮牆下張望。母親正在和麵,今天的晚餐是青稞餅,酥油的香氣從他面前拂過。
孩子轉過身,離去之時躡手躡腳。他取下頭羊脖子上的鈴鐺,掛上自己的手腕,但願迷途的小傢伙聽見鈴聲,然後回到他身邊。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還好天空掛滿繁星,在很近的地方,凝視牧羊孩子。一點一點,閃爍不定的,是照亮前路唯一的光亮。
進山的路就這一條,他走得熟了,再黑,也不會迷路。鈴聲不時響起在此情此景,給本就的荒蕪的深山,更添一份攝人心魄的空寂。
孩子並非天性膽大,生世迫使他學會壓抑恐懼,與之共存。進山時,他猶豫過,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在孩子簡單的世界觀裡,他的生命,無重於一隻羔羊。
走了很久,腿也軟了。孩子行走的路程,超過了大人帶他走過的距離。漫長而不著邊際的搜尋,終於出現一絲轉機。他站在山坡,向腳下望去,發現一團淡色事物,靜靜的躺在澗底。就著微光,凸顯在雜石上的,彷彿是綿羊的形狀。他激動的搖起手鈴,沒有絲毫回應。
孩子的小手在石塊上摸索,他俯下身,準備到山澗中一探究竟。一步一步,土坡又陡又滑,亂石嶙峋。在罕無人跡山區,連一條踩出來的的小路都尋不到。孩子手足並用,搖晃身子保持平衡。他舉步維艱,顧不得粉身碎骨的危險。
此時,孩子祈禱著一個情景。他從山澗中抱回羔羊,把受驚的小傢伙送回圈裡,鑽進溫暖的屋子,熱騰騰的麵餅,姐姐們說說笑笑。屋裡簡陋的大床,搖曳的火苗,母親佈滿老繭的大手,捏著針。這一切是他嚮往的全部,微弱的燈光彷彿就在眼前。
一隻山梟陡然驚起,刺耳的尖叫劃破長空。它撲騰著,從棲息的枯枝上振翅而去。孩子心房收緊,剛踏出的腳,踩到石頭上,來不及收回。光滑的石面讓他失去平衡,摔了下去。
滾下去的一瞬間,呼吸也停滯了。幼小的心臟禁不住恐懼而狂跳,差點從胸腔脫體而出。孩子嚇得魂飛魄散,高聲大叫,失去了思考能力。強大的地心引力,拖拽著他,落入黑暗。
2。
“我死了嗎?”
他問自己,帶著一絲黯然。母親說,人死後會被牛頭馬面帶走,去閻羅王的宮殿。聽說他們很兇,會像哥哥一樣揍我嗎?他這麼想著,越來越傷心。
“我死了,卻沒尋回羊。”
孩子在懵懂中沉浮,漸漸的,有暖流在體內流動。身子很沉,像塊石頭,想動,卻動不了。他試了幾次,只有睫羽微動,抬不起眼皮。又過了很久,碧綠的眼眸才掙開了一絲縫隙。映入眼簾的火光,像極了母親臥榻上的油燈。
“我回家了嗎?”
心底泛起一陣酸楚。畢竟是個孩子,哪有夜晚不想家的?他睜大眼睛,尋找生存的證據。幾次失敗的嘗試後,終於勉強支起上身。
眼前的景象前所未見。狹窄的房間,徒有四壁,窗戶空空的,毫無遮擋。風來風去,隨心所欲。所幸身邊燃著一堆篝火,在這個只擋雨不遮風的地方。室內陳設簡單,不用花太多時間打量。
孩子的注意力很快被羊屍吸引。可憐的小東西縮成一團,白毛染著暗紅。它一動不動,已經僵硬了。空蕩蕩的房間裡,充斥著血腥的味道。
夜晚的黑暗,山路的崎嶇,對惡魔的恐懼,摔下山坡的疼痛,還有隻身在外,強烈的獨孤感,都無法使倔強的孩子掉下眼淚。當他看到羊羔殞命當場時,悲痛之情衝入眼眶,決堤而出。
淚水從最初的一滴兩滴,連成線,匯成涓流。良久,默默垂淚並未使痛苦稍減,更大的悲傷接踵而至。時斷時續的啜泣,最終演變成聲淚俱下的嚎哭。
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