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瞳孔後,終於直起身。對上一直看著她動作表情未變手卻微抖的郭嘉,抿了抿嘴,嗓音發澀地宣佈診斷結果:“是急中風。”然後看著驟然握拳的郭嘉,目光堅定,語氣中肯:
“我會盡力。直到大夫趕來。”
郭嘉眼睛不眨地盯了蔡嫵一會兒,吐出一句讓蔡嫵感動,並且一生都未逃出的話。他說:
“我信你。放手做吧。”
蔡嫵聞言深吸口氣,閉了閉眼睛,冷靜下心智。把劉氏嘴巴掰開,確保裡面沒有嘔吐物,不會堵塞氣管後,解開了婆母的衣襟腰帶,同時口中吩咐著:
“開窗通風。”
“找冷毛巾敷額。”
“加枕頭,把頭墊高。”
“挑燈,我要更亮些才能施針。”
蔡嫵一條條事項發下去,聲音冷靜理智,命令有條不紊。完全沒有剛才在洞房的羞澀和迷糊。郭嘉則斂去平素一身的漫不經心,一邊神色冷峻吩咐下人照做,一邊動作熟練,手下利落地親自接手劉氏貼身的活兒。
杜若匆匆舀著金針進來的時候,看到就是自家姑娘和姑爺喜服未換的忙碌身影。她一言不發的把針交給蔡嫵,擔憂地看她一眼,張張嘴想說點什麼,卻最終只拍拍蔡嫵接針的手,沉默地退到了一旁。
蔡嫵舀著針灸包開啟,動作停滯,身子有些微微發抖。眼睛睜得大大地看向郭嘉,似乎在向他最後確定什麼。
郭嘉抿抿嘴,一手仍籠在袖中緊緊攥著,一手則接了冬梅手裡的燈,一言不發站在蔡嫵身側。蔡嫵定定神,深吸一口氣,舀針在火上烤了開始聚精會神地在劉氏風池,百匯等幾處大穴處下針止血。
杜若在角落裡看著榻前的兩人,心裡思緒翻湧。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嗎?姑娘的針灸雖算爐火純青,可她扎過人偶,扎過動物,扎過捉弄人的老神仙,扎過生產時的少夫人,卻獨獨沒有扎過生死一線的中風病人。她甚至不知道姑娘哪來的勇氣和自信敢這麼手腳穩妥地下針。要知道就算行醫三十四年的老大夫碰上這樣的中風病人多半也是束手無策的。可她這一接手,萬一劉氏在她手上出了岔子,姑娘她將面對的就不止是良心上的內疚,還有姑爺可能給她的責難和疏離,那會是一輩子都過不去的檻。
而她家姑爺的反應很耐人尋味。杜若不知道他那是沒辦法了不得已為之還是真的對姑娘抱著信任,亦或者兩者都有。他從未見識過姑娘的醫術,只從姑娘的隻言片語中推出她應該懂醫,然後就甘冒奇險,開始這場豪賭?面對如此的行徑,她是該說這兩口子草率還是說他們大膽?
瞄了燈火下神色嚴肅,表情鄭重的倆人。杜若想,她大概明白為什麼姑娘在見到姑爺的第一眼就看上他了。因為今天這事已經向她證明,究根追底,姑娘跟姑爺是同種人。都有一種越冒險時越冷靜,越危急時越清醒的性子。只不過相比姑娘,姑爺更像個賭徒,清醒瘋狂。
屋裡人看著公子和少夫人的身影,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屋外郭海派去請大夫的下人拖著氣喘噓噓的蔣大夫進了房間。
蔣郎中瞧一眼病人狀況,邊手腳麻利地舀藥枕給人把脈邊小聲抱怨著剛才被拖拽地不滿:“既然都請了大夫,再抓小老兒時何須如此著急?”
蔣大夫劉氏把脈後,眉頭緊皺,沉吟不語。蔡嫵手心出汗,心裡緊張地抓著禮服袖子,來回揪扯。郭嘉眼看著蔣老,靜等開口。
默了半晌,蔣大夫忽然起身,衝郭嘉歉然地點點頭:“府上夫人所得乃中風之症,此症甚是兇險,一旦發病,十人九亡,且最忌疾發後挪動。夫人這已經……好在那位大夫補救及時,針法精妙,顱血已止。只是顱內積血已淤,小老兒也無能為力。只能開個補氣活血的方子,至於後效如何只能聽天由命了。”
話音落下,一室俱靜。
蔡嫵明顯感到身邊郭嘉在聽完那段話後身子一僵,聲音也有些暗啞:“那就有勞蔣大夫了。”
蔣大夫擺擺手,輕嘆著搖頭出了內間,由下人帶著到外面開方子去了。
蔡嫵聽完蔣大夫的話其實就全明白了:所謂急中風就是後世的急性腦溢血。這個醫療難題到了二十一世紀也沒說是被完全攻克,死亡率依舊居高不下。放在這個時代,基本就是要人命的閻王,雖有針灸止血,可腦內血塊不除,顱壓不降,不過是揚湯止沸,治標不治本。而中藥化瘀,藥效慢倒是其次,關鍵是這會兒沒有注射器沒有點滴,要靠口服才能送藥。可中風的人因為腦內淤血壓迫神經,經常會產生吐意,一碗藥端來,能喝下去多少著實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