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人多了反而就不好了。趁天還沒亮,你快去吧。”父親陰著臉,假裝平靜地說。為了兒子好,他也得狠心一次。
趙德山想了想,又窩在了椅子裡。
“再待一天,明天再去吧。我還沒什麼心理準備。”
“要是叫你去死,你就有心理準備了?什麼事還得都像你想的那樣不成?”父親盛出粥,粥稀稀拉拉地滴了一片。
看著奶奶,趙德山有些難過。這份工作他才幹了半年,當時全家人都為他高興,沒想到現在竟會招來禍事。
“要不你準備準備,晚上走。”父親妥協了,他當然也不想讓兒子就這麼快離開自己,這一離別還不知何時才能見面。趙德山低著頭,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這半天,趙德山就陪著奶奶聊天,奶奶握住他的手,似乎預感到了什麼,說什麼也不放。把奶奶那乾瘦的手握在手裡,趙德山心裡真不是個滋味。
父親從外面買來一些饅頭、幾棵白菜,看著他們倆,也不說什麼,轉身去了廚房。奶奶說累了,這才合上眼,讓趙德山說話,趙德山也沒什麼好說的,左一句“注意身體”,右一句“吃好彆著涼”,倒過來又是這些,顯然他的心亂得很。聽著廚房裡預示著別離的雜亂響聲,趙德山悔恨起當初的決定,如果當初去當了兵,現在保準沒事了。
許久,父親從廚房出來,給趙德山一個飯盒,趙德山開啟來看,裡面滿是醃好的白菜。
“你愛吃這些。”父親笑著說,那笑容是如此的僵硬卻感人。
趙德山剛開口,淚就流了下來。
“慢慢吃,這醃的東西時間長了才能進味兒。”父親假裝若無其事地解釋道。
許多東西也都是時間長了才出味道的,比如說歷史,比如說傳統,比如說文化,再比如說親情。趙德山擦了一把眼淚,那淚水不知被親情醃了多久,嘗著鹹鹹的。
“要走?”奶奶睜開已是渾濁的雙眼,乾癟的手用力地拉住了趙德山。
“媽,他是……”父親的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知道,知道,我就想再看看。”
趙德山坐了下來,看著滿面皺紋的奶奶,覺得死亡離他是這麼的近,說不定他再回來時奶奶已經不在了。趙德山伸出手,撫著奶奶的根根白髮。
一陣錯亂的腳步聲,把三個人嚇了一跳,奶奶急忙鬆開手,示意趙德山快走,但趙德山的家住三樓,他一時也不知道躲去哪裡,父親急中生智,拉開衣櫥……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了,衝進來三個紅衛兵。他們掃視了一眼破舊的屋子,看到屋中央那張放大的毛主席像,滿意地笑了笑。一個胖乎乎的矮個子這碰碰,那瞧瞧的,猛地開啟了衣櫥。奶奶的心都懸了上來。
“樓下的那個老頭聽說是國民黨的人,你們知道嗎?”一個高個大聲問。
“知道,知道。不過他好像只是個做飯的。”
“這你不用管,他為反革命做飯也不對!”說著,那個高個子拿出一張紙,要他們揭發樓下的那個老頭。趙德山的父親想了想,還是說了一些,經過再三“提示”終於寫滿了一張紙,三個人才高興地出了門。
合上門後,趙德山失魂落魄地從床底下鑽了出來。衣櫥已經滿了,一時來不及,父親急中生智地把趙德山藏在了床的下面。幸好趙德山沒躲在衣櫥裡。
“你還是快走吧,現在他們都抓到樓下來了。”父親回過身,又從口袋裡拿出十斤糧票。
“孩子,以後我們不在你身邊,你就得自己照顧自己了。”
趙德山拿過糧票,回頭看了看奶奶,奶奶似乎已經睡著了,面對著牆。
聽著樓下的聲音已經逐漸小了下去,趙德山從視窗探出了頭,看到十幾個紅衛兵帶著樓下的老頭還有零散的幾個人出了樓,並在樓道口貼上了剛剛父親口述的那張大字報。
“你說的那些會害了他。”
“否則還能怎麼辦?”
屋子裡陷入了一陣沉默,趙德山嘆口氣,拿起父親已經給他裝好的揹包邁步出門。父親沒有送他,只是在視窗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無奈而堅定地揮著手。身影在一個拐角終於消失,留下的只有古樸的牆壁。
“他走了?”奶奶從床上回過身,已然是滿臉的淚水了。
“走了。”父親故作輕鬆地說,奶奶又回過身,面對著牆,放聲哭了起來。
父親來到門口,點了根菸,嫋嫋升起的煙模糊了父親的雙眼,父親的雙眼迷離了眼前的煙,一滴淚混著煙墜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