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嘆說:“人生貴在愜意自得,何必要為功名爵位這些身外之物羈宦數千裡呢!”
張翰決定拋棄官職返回江南,臨行前邀顧榮同行,顧榮苦笑不已,張翰明白他的意思,說:“天下紛紛,禍難未已,像你這樣享譽四海的名士,會被盛名所累,難以脫身世外。我本是志在山林的閒雲野鶴,沒有聲望,所以來去自由。我先回江南了,你要謹言慎行,以防捲入災禍,要給自己留有後路。”言罷,兩人揮淚作別。
顧榮此後整天沉醉,他的內心苦悶不已,寫信給朋友說:“我作為齊王主簿,常常擔心會有無妄之災,每每見到刀與繩,就有自殺的衝動,這種惶恐是你們無法想象的。”
後來齊王看顧榮實在是不稱職,但他是江南名士享譽天下,不好責罰,於是將他轉調閒職做中書侍郎。這正中顧榮下懷,顧榮做中書侍郎之後就不再濫飲,於是就有人很奇怪,問他:“為何前醉而後醒呀?”顧榮擔心訊息走漏得罪齊王,只好繼續假裝酒鬼。
對比於顧榮的明哲保身,另一名來自江南的齊王僚屬則要盡職得多,這個人是就任於大司馬賊曹屬(一個負責治安的機構)的孫惠,來自吳國富陽。
孫惠替齊王分析形勢,他說,自從惠帝即位,十一年來“人不見德,惟戮是聞”,“歷觀前代,國家之禍,至親之亂,未有今日之甚者也”。對此人人都是有責任的,而執政者必須做出表率,長沙王、成都王都是“魯、衛之密,國之親親”(注:這是套用西周初的典故,當年周武王分封諸侯,魯國國君姬旦、衛國國君姬封都是武王的弟弟),他倆“計功受賞,尚不自先”,齊王卻獨攬朝政,這種行為就是“棄五嶽之安,居累卵之危”,不僅有損聲威,而且還會引來災禍。
所以,孫惠勸齊王將政權移交給長沙王與成都王,解職歸藩,這樣才可以避開禍難,並且能夠獲得清譽。
孫惠是在白費口舌,史書上說“冏不納,亦不加罪”,冷處理了。三諫不從為逐客,孫惠於是辭官避禍,逃回家鄉江南富陽去了。
孫惠的不辭而別並沒有引起齊王的警覺,據說當時齊王依然大宴小宴不斷,鶯歌燕舞,心情十分閒適。
於是有侍中嵇紹屢次勸誡齊王居安思危,無奈齊王總是陽奉陰違。
齊王經常在宴會間處理朝政,曾經有一次嵇紹找齊王議事,結果正遇齊王與他的寵臣董艾、葛等人擺宴作樂。
看到這情景,嵇紹當然是十分不滿,偏偏董艾不識趣,他對齊王說:“嵇侍中善於絲竹,大王命令他彈一曲,給我們助助興吧。”嵇氏鼓琴是天下一絕,當年嵇康在刑場顧日影而彈《廣陵散》,成為千古絕唱,作為嵇康之子,嵇紹的琴藝也是獨步海內。於是左右拿來琴,齊王請嵇紹施技一飽耳福。
嵇紹原是豁達好相處之人,《晉書》上說他“誕於行己,不飾小節”,偏偏這時他端起架子拒絕齊王的請求。齊王不高興了,對嵇紹說:“今天把酒言歡,你何必吝此小技,要掃大家興呢?”
嵇紹本意是就想教訓一下這年輕王爺,他接著齊王話柄說:“殿下匡復社稷,就應當率先遵從朝廷法度,為世人樹立楷模。嵇紹忝任侍中,此時頭戴貂禪武冠(按《晉書·輿服志》,侍中頭戴‘武冠’,以黃金為冠竿,附蟬為飾,插以貂毛),身穿朝服,手持玉版立於殿中,是在以朝臣的身份與殿下商議政事,豈能操執絲竹,做伶人之事呢!如果我是微服而來,出席私宴,殿下的命令我肯定不會推辭,但是此刻,恕難從命。”
《晉書》上說齊王聞言“大慚”,但齊王的慚愧並沒能夠持續多久,也沒有轉化為行動。輿論對齊王越來越不利,越來越多的人看出齊王身處險境。有個叫鄭方的百姓,專程從家鄉步行趕到洛陽,給齊王進諫。
鄭方替齊王總結了五大過失:
一是安不慮危,耽於酒色,燕樂過度;二是沒有彌補宗室之間的仇隙,反加劇裂痕;三是如今蜀中叛亂,北方邊境不寧,齊王沒有及時處理;四是趙王篡位之時,齊王招集天下共討逆臣,戰亂導致民不聊生,齊王卻沒有賑濟災民;五是齊王當初與追隨者歃血而盟,本該賞不逾時,如今卻食言,遲遲不兌現。
鄭方的五條總結都切中齊王要害,但是除了第一條是齊王的生活作風問題,其餘四條實際都超出了齊王的能力範圍。鄭方只是遠離洛陽的一介草民,連他都能看穿的時局之弊,洛陽的那些公卿沒有理由不清楚,他們只是袖手旁觀而已。
齊王對鄭方的直言表示感謝,他說:“倘若沒有你的直言,我無處聽聞自己的過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