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一直到了後半夜,扎西也沒等來小活佛的陪同,兩個人就在一段殘牆下面找了個避風的角落睡著了。當扎西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清晨,他發現小活佛不見了,奇怪的是他沒留下一點兒痕跡,連他倚靠過的地方,荒草都沒被壓倒。小活佛就彷彿是晨霧,輕飄飄的,隨著太陽昇起漸漸消散了一樣。扎西有些恍惚,昨天,準確地說是昨天夜裡,真的見過這個人嗎?是自己的幻覺,還是一個夢?
從亞東去往江孜的路上,扎西聽說一些地方發生了瘟疫,他也遇到兩股躲避瘟疫的農奴,朝藏南逃去。但是,直到走進夏麥莊園之前,他都不願意相信那個該死的預言會再次應驗。夏麥莊園是離古城江孜不遠的一個大莊園,他的領主是拉薩城裡赫赫有名的德勒府。扎西當年去印度的時候,途經這裡,曾經向夏麥總管討過佈施,這次算是故地重遊。扎西一進村莊就感覺不對勁兒,村莊裡靜得嚇人,滿街牛羊沒有農奴看管,四處遊蕩。
“人呢?村裡的人呢?”扎西心裡犯嘀咕,他大聲嚷嚷給自己壯膽。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迴音兒。扎西來到莊園高大的門樓前,見門前空無一人,就衝著裡面喊:“夏麥總管,我從印度回來了,我是扎西喇嘛,扎西頓珠啊……”
莊園裡依然沒有人應答。扎西推開院門,進了莊園,竟然發現裡面的人都染上了傷寒,多數已經死於非命。只有夏麥總管和一名僕人還有一絲氣息,仍然活著。瘟疫,這是百年不遇的大瘟疫。扎西后悔自己看走了眼,忽視了那位小活佛的話。他年紀雖小,卻能預知未來,是個大修行者。但現在一切都晚了。眼下畢竟還有兩個活著的,扎西也顧不上那麼多了,直奔碉樓下面的酒窖,希望能找到一些烈酒。果然,他在酒窖裡找到了一罈子四川產的瀘州老窖,這可是好東西,它可以消毒去瘟,也許能救活夏麥總管。
扎西抱著酒罈從酒窖裡跑出來,竟然一頭撞在一個漢子的懷裡,漢子嚇了一跳,驚慌地往外逃。扎西叫道:“你別走,別走,留下來一起救人!”
漢子這才停下腳步,站在不遠處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扎西。扎西也看著他,一個穿著上等氆氌的中年人。漢子突然驚恐地大叫:“少爺,是你……不對,你是誰?你是人是鬼啊?”
扎西猜想這個貿然闖進來的漢子,一定嚇破了膽,他沒時間跟他多囉唆,還是救人要緊。扎西奔到夏麥總管的身邊,扒掉他的衣服,開始用白酒在他前胸搓了起來。這漢子叫剛珠,是德勒府騾馬馱隊的總管。他和德勒府的少爺其美傑布從印度辦貨回來。今天一早,剛珠騎著騾子離開行動緩慢的馱隊,走在頭裡,是來通知夏麥總管去接迎德勒少爺的。不承想,全莊園的人都死光了,只見到一個奇怪的喇嘛。這喇嘛的相貌與少爺實在太像了,簡直就像一對孿生兄弟。剛珠怯生生地靠近扎西,也學著他的樣子搓起酒來。剛珠問道:“你是誰啊?”
“我不是鬼,是人。釋迦佛的弟子。你叫我扎西喇嘛吧。”
“你……你怎麼在我們家的莊園裡,從哪兒來?”
“我剛從印度回藏,經過這裡。我是僧人,不能見死不救。”扎西一邊忙著搓酒,一邊回答他。
夏麥總管突然抽搐起來,口吐白沫,一會兒就不動了。剛珠一見總管死了,怕把傷寒傳給自己,嚇得扭頭要跑,被扎西一把拽了回來。扎西往他手上倒了些白酒,拿過桌子上的酥油燈湊到剛珠手邊,一團酒火轟的一聲燃燒起來。剛珠嚇得滿地亂蹦,奪路而逃。
汪丹和洛丹往火堆裡扔了兩塊牛糞,很快一壺茶就燒開了。他們在這個廢棄的古寺裡等了扎西一個下午,有些不耐煩了。汪丹和洛丹是表兄弟,典型的康巴漢子,脾氣急躁,為人仗義。他們在印度噶倫堡參加了雪域同志會,那是一個企圖推翻拉薩政教合一制度的秘密團體,鼓吹革命,信奉孫中山的三民主義。他們第一次見到扎西的時候,是在同志會會首的公寓裡,扎西正把一本英文書的內容翻譯給會首聽,汪丹只記得那書叫《烏托邦》,具體的內容他記不住,反正是一本憧憬建成美好社會的書。汪丹是會首的同鄉,又是會首忠誠而狂熱的追隨者。扎西是會首的座上賓,自然就是他們的同路人。半個月前,雪域同志會被英印政府的警察局發現了,英國人出動大批軍警查抄了會首的住所,會首被捕。汪丹和洛丹當時正在郊區一個印度人家裡印刷傳單,他們聽到風聲,嚇得倉皇出逃。一口氣跑到錫金首都甘托克,才敢停下腳來。
他們和扎西在異鄉相遇,絕對是巧合。汪丹和洛丹猶如落魄流浪者,在甘托克的街頭見到扎西,像是找到了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