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也是他!”
“那大少爺還問什麼?”
“免得您回去串供。”
“不敢居功!”
“哼,倚老賣老學得真快!”
“非也非也,起碼還能再替大少爺分擔二十年!”
“二十年?你們還想累我二十年?我才不幹!”
沈嵁拂袖揚長而去,身後大掌櫃扯著嗓子喊:“大少爺慢走!”
沈嵁非快走,一刻也不在他跟前叫他取樂。
說起來,像沈家生意鋪得這樣開,東家下頭起碼得有兩人以上的大掌櫃幫著把穩。二掌櫃都只在各鋪面裡管事,大掌櫃則一人要看住幾間甚至大到地區。所幸沈家的鋪子和工坊都只在本省本府,不需另設外莊,但大掌櫃僅僅一人也是做不來的。無奈上一代本家家主在世時用人用怕了,招個有本事的外姓人受宗室擠兌,讓給宗室族親擔當又盡搞派系內鬥,底下夥計各有擁立,人心渙散分崩離析。後來聽說是開了祠堂的,狠狠鬧過爭過,本家奪回了經營權,從此用人愈加謹小慎微了。
沈絡便是這時候出來獨當一面的。祖父與他脫籍,升他做管家,所有賬本都交由他保管,他實際就是無冕的大掌櫃。
因此如今沈家統共也有兩名大掌櫃,顧炳章在前頭管著人和貨,沈絡在後頭管著賬和印,幾十年老搭檔,默契無間。聽顧炳章口口聲聲也稱沈絡一聲叔,倒不吃虧,確然他看起來面相老成,事實上年紀將將不惑,比沈彥鈞還小几歲。年輕時跟著沈彥鈞鞍前馬後,從區區學徒工兢兢業業爬上今日的高位,人品和能力才叫沈彥鈞最是放心。
除了父親,沈嵁最尊敬的就是這兩位肱骨老人,是以私下裡說話也都用敬語,總拿他們當自家長輩看待。顧炳章玩笑說分擔二十年,唯有這“分擔”二字,沈嵁知道他是認真的,誠心實意。
然而沈嵁想的不是自己能放心再用這人二十年,他只慶幸,弟弟晴陽回來後總歸有人能幫他。有顧炳章在,他敢放手!
諷刺的是,疼惜人的和被疼惜的都不曾想到,一番溫情脈脈的安排終究被意外的插曲攪涼了。
身體乏累腿腳不便,沈嵁難得空閒確無意在外遊玩,徑直回了家。進門後先打發柳提去休息,自己則慢騰騰轉回內院。經過花園,離著小花廳尚有百十步遠,就聽見那頭傳來母親的笑聲,遂無心地猜想應是有客在。這個時辰正該上茶點了,氣候宜人,園中景色也佳,又聽母親興致頗高,沈嵁更邊走邊想,來人大約是相熟的街坊女眷吧!
猶豫著該先過去請安問好,還是回屋梳洗更衣再出來見客,門外頭站著的婢女已將他望見,卻自奔進去傳了話。沈嵁不禁蹙起眉,便聽裡頭高興地喊了聲:“是嵁兒在外頭嗎?”
事到臨頭難以迴避,沈嵁拖著步子一瘸一拐走過來,嘴裡頭應一聲:“是的,娘!”
到了門口目光迅速將屋內一掃,意外發現陪坐在母親身邊的並非哪家面熟的婦人,竟是位妙齡女子。沈嵁頓時心頭一沉,邁過門坎時右腿拖得愈加厲害。
所有人都看見他跛行的姿態,母親閔氏更起身過來攙他,關切地問:“這是怎麼弄的?摔了?”
沈嵁莞爾,搖搖頭,反將母親攙扶住,還慢慢拖著腳走。
“在江邊受了些溼氣,發沉,不大提得起來,故而早回來了。”
閔氏曉得他腿是怎樣害病的,不免又是心疼又自責,當著外人不好說破,只得關照:“回頭讓師先生再好好看看。”
沈嵁扶她坐好,自己也順勢坐下,正與那女子隔桌對坐,距離合適。
“不妨事!”他說得隨意,“一會兒讓寶芳捏一捏,她手勢好。”
話音落,閔氏頓時面帶尷尬,腳在桌底下暗暗磕一磕兒子。沈嵁則微微偏頭,眼神中裝點出天真的困惑。
就聽閔氏與他介紹,對面坐著的是城南孫府的二小姐,叫孫珏。
沈嵁聽聞,暗自驚了一跳。他所知,城南只一個孫家,經營客棧與錢莊,不止江南三省,兩湖、中州乃至京城都有分號。本縣論根基沈家稱大,可論豪富必然是孫家魁首。不過兩家的生意無有競爭衝突,因此向來睦鄰友好,便是今日去到馬家賀壽,一早孫府家主孫忞就引車來接了沈彥鈞一道赴會,真可謂融洽。但也僅止於此。兩家的內府女眷倒少有往來。主要是到底差著輩兒,孫忞長沈嵁幾歲,且稱沈彥鈞一聲世叔。男人們為應酬,在外頭客套客套也罷,內當家們卻是無話可說的,不如省卻了虛偽造作,不交際反而不生齟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