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還。
人們終於想起了少年昨日的告誡,他們嘲弄過輕蔑過的那句警告,如今沈嵁要用悖逆者的血來實踐。
人牆在頃刻間奔潰瓦解!毫無秩序的奔逃,每個人都尖叫著離開那名少年的身邊。他們連滾帶爬地跌回界線的後面,衝撞著那些本來安全的人往更遠的距離退去。他們從來不敢直面沈嵁的棍子,而今他手中換了長刀,他們更確信自己會死。
這是一個看起來羸弱到隨時會倒下來死去的少年,可在他真的倒下來之前,他只需要站在那裡,他手裡有刀,就沒有人能夠去挑釁和冒犯。
很多人開始後悔相信了傳言,相信沈家沒有了武力和依靠。他們後悔,應該更有耐心等待下去,等著眼前的少年熬幹了嚥氣了,沈府的門前垂掛起白色的長綢和燈籠。
人性最大的卑劣不是欺負弱者,而是怯於挑戰強大,是冷冷圍觀大廈的傾覆,一如此刻門前的聚眾者們戰戰兢兢地圍觀沈嵁消耗自己的生命,在對峙中貪盡他的承擔與揹負。
沈嵁立在石階之上居高臨下睥睨,視線如冷冽的寒風在人群裡狠狠地掃過,厲如千刀萬剮。猛然間提刀斜指,刀尖緩緩滑落了地上帶起的碎礪。
順著刀尖所指望去,人堆裡露出了被挾持的師良甫。人群立即譁然,他們終於想起來自己手裡還有人質,他們還有話語權。
“你你你、把刀放下!”
有人壯著膽子又走上前來,腳尖將要跨過那條細細的界線。
驟然的發動,風雷雲動,迅而猛,不由分說,無處可逃。
人們瞠目結舌看著懸停在那人頭頂的刀尖,錯覺方才晃過眼前的氣旋難道只是風?然而質疑尚在腦海中萌芽,事實已冷酷地在眼前展開。冒進者的衣衫由外及裡自上而下裂開來,左右分成兩半滑落地上。甚至於,那人頭頂的髮髻也被切斷了,一條無法彌合的禿線赫然臥在他頭頂,碎髮隨風輕盈飄落。而他自己則聽見了滴答的水聲,一下一下落在身前。
他的身體在駭然中僵直,無法移動,只能靠移動眼珠來確認自己想要看見的。
那是血!小小的一灘,正在積聚。是他自己的血。
直白的血線自額頭到臍下,將他整個人也分裂成整齊的兩半。綻開的皮肉裡溢位薄薄的鮮血,用極其緩慢的速度匯合,滴落。
“啊啊啊——”
他瘋了一般捂著自己流血的臉和身體,扭頭跑進人群,撕扯著吼叫著擠出去,赤身裸體逃離死亡。
沈嵁的刀又一次舉了起來,仍然穩穩橫在半空,刀尖指向他在乎的人。
師良甫被巨大的力量推了出來。
此刻的他彷彿一枚即將爆炸的雷,被身後的人迫不及待丟棄,足下絆了個趔趄,往前衝了幾步險些摔跤。他穩穩身形,提了提肩頭藥箱的帶子,睨一眼身後的烏合,嘴角泛起嘲諷的蔑笑,緩緩向著沈嵁走去。
沈嵁等著他走上來,比肩而立。
“靜養?”
他聲音裡聽不出褒貶,但師良甫分明感覺到他的無奈與委屈。唯有這一點點意氣用事,讓沈嵁看起來還是個孩子。
師良甫深深望著這個承擔起整座家宅的少年,說不出話來,默默走進門裡。
“管家!”
沈絡匆忙跑了出來,手裡提著一席馬凳,小心擱在沈嵁身後。
這個老人有時比父親更理解眼前的孩子。他看見沈嵁提著長刀從內庭走出來,沿途在地上拖曳出深刻的磨痕,便知道沈嵁要做什麼。
沈嵁回身看一眼馬凳,視線在老管家臉上停留片刻,謝意和歉意都無需言語道明。他反手握刀,大馬金刀地坐下來,刀尖拄地,左臂曲起來搭在膝頭,就坐在石階之上門匾之下,守住身後的家,獨身抵擋眼前洶湧的惡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最後的日光也消失在了天盡頭,灰色籠罩下來,長街上有商鋪點亮了店前引路的燈籠,沈府門下的燈也升了起來。
沈嵁單薄的身形攏在一片溫暖的火光裡,遮掩了病容的憔悴,顯得不那麼冷了。
身後咯吱聲響,小角門開過又關,是師良甫獨自出來,一手端著藥碗一手裡提個蒲團。
沈嵁接過藥碗,眼底流露一絲疑惑。
“陪你坐會兒。”
師良甫挨著沈嵁坐下,吊兒郎當地盤起腿,仰頭望盡一天繁星。
沈嵁不置可否,喝了藥順手將碗擱在地上,似乎是默許。
忽然有急亂的腳步聲自遠處而來。人群從外層分開又合攏,缺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