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切又都成為遙遠的過去。在這即將分手的時刻,他們要說些什麼?
依然是相對無語。
最後,劉精義敞開布包,拿出一套毛線衣褲:“這是今天下午從長陵公社買來的,送給你禦寒。”
趙其昌望著,眼淚唰地流了下來,立即抽出跟隨他多年的派克自來水金筆,雙手送上。兩雙大手在靜謐寒冷的北國之夜,緊緊地握在一起……。
趙其昌就要走了。
深秋的朝陽灑進陵園,映照著他黝黑的臉,淒冷的寒風掠過大地,颳起一陣塵土,籠罩著他的身軀和蒼翠的樹林。崎驅的山路上,他揹著鋪蓋,手提一包發掘記錄,向長陵公社的糧站走去,他將從那裡搭車進城,再轉車去所要去的地方。手中的包袱沉甸甸的,讓他心煩,又讓他欣慰。和他相伴三年的定陵就要從身邊離去了,那雄偉的大殿,那蒼老的柏松,那給予他溫暖的木板房,那傾注了他鮮血的地下玄宮……這一切,都將隨著那一幕幕悲歡離合的往事,成為昔日的夢境了。只有這一包沉甸甸的發掘資料還在身邊,這是他從定陵帶走的最珍貴的東西。他知道它的珍貴和價值。他記住了朱欣陶老人的話:“去吧!把資料帶走吧,只有你才能寫出定陵發掘報告。”雄奇的大峪山在他的淚眼中漸漸地模糊起來。歷史讓這個開皇陵發掘之先河的發掘隊長走了。他的命運無疑是一個不幸的轉折。然而這個轉折導致的結果,卻比他自身的不幸要嚴重的多。在不久之後,將有更加悽壯的故事發生,不過,那已不再是一個人的悲劇,而是整個民族的災難了。
第一座皇陵博物館
神武門展覽之後,定陵博物館籌建人員加速了修補、保護、複製殉葬器物的步伐。
首先要修補、複製的自然是三具屍骨。正在中國幫助工作的蘇聯著名雕塑家格拉西莫夫聽到此事,主動找來請求把屍骨帶回蘇聯,做修補和模型複製。在這之前,格氏已為北京博物館修補和製做了古人類頭骨的模型。有關方面怕在這個問題上出現漏洞,婉言謝絕了他的請求。
三具頭骨送往中科院古人類古脊椎動物研究所進行修補。同時,找了兩位從事雕塑的老師,做萬曆帝后的模型。由於萬曆皇帝在他們心中是封建地主階級的傑出代表,模型的製作自然要按照地主的形象進行藝術加工。兩個月後,萬曆帝后的三具人體石膏模型送往定陵。只見萬曆頭戴瓜皮金絲小帽,橫眉怒目,鷹勾鼻子下掛著一張血盆大口,擺出一副要吃人的架勢。左腿長,右腿短,身體極不平衡地站立著,手握皮鞭,側身站立。似在追趕,又似在戰鬥和毆打。這獨特的造型給人的感覺是一個窮兇極惡的大地主,正在對交不起田租的窮人進行殘酷的蹂躪。其動作和形象都維肖維妙,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封建地主階級吃人的兇惡本相。兩個皇后則穿紅著綠,塗脂抹粉,頭戴鮮花首飾,妖冶而兇殘,一副典型的地主婆形象,真是富於想象、高於生活的革命創作!
就在塑造萬曆帝后的同時,陵園內忙於對出土的織錦匹料進行技術處理和保護。有人建議,絲織匹料可以像古畫一樣進行託裱,背後襯用韌性大的紙張,以便卷舒;有人建議,漿糊內加入防腐劑,以便長久儲存。但是,託裱工作並無專業人員現場指揮或指導。裝裱完畢,著名文學家後來又成為專門研究古代服飾的沈從文先生來了。他想看看匹料,作一點研究,將裱品展開,用放大鏡一件件仔細觀察,迷惑不解地問:“怎麼有的裝裱成品顯露的是織品反面?”
“研究織品的結構不是要看反面嗎?”一位工作人員急中生智說。
一句話激怒了沈從文,但他還是面帶微笑地說:“研究織品結構,要看反面,更要看正面。如果為顯示反面結構,留下一厘米、兩厘米、最多五厘米也足夠了,整匹反面,我看是裝裱的錯誤。”他的直言不諱,特別是說到錯誤,使站在旁邊的負責人顯得十分尷尬。
沈從文不願再看下去,走出接待室,對同來的助手說:“囊括了中華紡織技藝精華的明代織錦遺產,如此輕率地對待,還做這樣不負責任的解釋,不是出於無知,就是有意欺騙!”
有些袍服的處理,也不盡人意。比如用“聚甲基丙烯酸甲酯”(塑膠)加入軟化劑塗在半腐的衣服上,時間稍久,衣服顏色變深,軟化劑蒸發,質料變硬,硬作一塊,不能展開。未經反覆實驗,匆匆上手,效果不佳,只能停止。
科學一旦嫁給愚昧,就註定要遭其蹂躪,而不甘淪亡的科學反過來又將予以致命的報復。這一哲理,在這座皇家陵園再次得到驗證。
定陵絲織品損壞的訊息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