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他的訊息,不知如今是什麼情況。趙其昌想立刻見到這位對待年輕人像慈父一般的長者。
然而,當他來到老人的房前時,卻見一把大鎖將門牢牢地鎖住,鐵鎖已生出鏽斑,說明很久未開啟過,他心中一震,呆呆地望著面前的一切。他已經明白,這又是一幕悲劇的預告。果然,鄰居告訴他:“白萬玉的老伴去世後,搬到廣渠門他妹妹家去了……”
趙其昌到廣渠門一帶四處詢間,沒有找到老人的下落。他不甘心,向熟人打聽,不久又去尋找。當他敲開房門時,只見一個鑲著黑邊的鏡框掛在牆上。鏡框中白老神采奕奕,正向他微笑。老人的妹妹說:“我哥哥自從老伴去世後,就有些神志不清,說話總是顛三倒四,幾天前因腦溢血突然去世了。”
趙其昌不知自己是怎樣走出門來的。從前每次去看望老人,老人總是把自己送出門外,他走出好遠回頭望時,還見老人在望著自己微笑。這次心裡就像有一塊鉛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沒能最後見到老人一面,他追悔莫及。他恨自己沒有及時找到老人,更沒有預料到老人會這樣匆匆離開這個世界……
趙其昌含著眼淚,回憶起自己與白老將近三年朝夕相處的日子。在定陵發掘中,不論嚴寒酷暑,老人總是兢兢業業地堅持在探溝旁邊,使發掘工作得以順利地進行。他付出了全部的光熱,但卻清貧得沒有一床多餘的棉被。臨來定陵前,他向考古所申請領取一條棉被,當時考古所的同志們還感慨地對他說:“你看白老多麼可憐,每次外出田野工作,都要申請被子。”
趙其昌不止一次去過老人家,每次見到的都是繩床陋室,四壁空空。這樣一位曾經跋涉大漠,闖蕩戈壁,歷盡艱苦,穿行在燦爛的歷史文化長廊中,為中華考古事業奉獻一生的人,最後竟沒有遺物留下,甚至沒有留下一篇文章。他像春蠶吐絲,像蠟燭燃燒,默默無聞地奉獻自己,又默默無聞地離開人世。華夏神州不就因為有著無數這樣默默無聞的子孫,忍辱負重,自強不息,才得以繁衍興盛嗎?他們創造了歷史,書寫著歷史,他們正是我們中華民族的脊樑!
趙其昌懷著沉重的心情,再度走進這座皇家陵園,眼望明樓翠柏,黃瓦紅牆,不由悲從中來,禁不住潸然淚下。十五年前,他是作為新中國第一批考古專業的大學生,來到這裡追尋青春之夢的。這座陵園,是他事業的起點,愛情的萌芽地,是他走進社會認識人生的第一本教科書。在這裡,得到了人與人之間真誠的關心與友誼,得到了愛情的歡樂與幸福,懂得了一個人投身於社會之中所具有的價值與意義。同時也飽嘗過人生的艱辛,失戀的痛苦,命運的折磨。他為它而歌、而哭,灑下悲喜交融的淚水。
故地重返,一切都不再是往昔的面貌。零亂的園林,遍地磚瓦石塊,塗滿黑字的白紙,在牆上、樹上、朱漆的圓柱和潔白的石碑上飄搖抖動,翠綠的陵園變成一個白色的世界。陵園不再神秘,不再令人留戀,它已變成了一個恐怖的政治決鬥場。
趙其昌沒有見到朱欣陶,這位老人被當作特務,押上了專設的審判臺,“造反派”一頓拳腳棍棒,將他的肋骨打斷、昏倒臺上,幸虧精通醫務的女兒冒死搶救,才保住了性命。
定陵博物館已不是當初的情況。當年的發掘隊員劉精義走了,於樹功走了,冼自強、曹國鑑、王傑、龐中威也都回考古所了。只有王啟發、孫獻寶等幾個民工是趙其昌所熟悉的,故友相見,自是一番感慨。當他問起往日一同發掘定陵的民工時,才知道他們中一些人已經病故。尤其令趙其昌悲痛和懷念的是攝影師劉德安的上吊自殺。
他無法忘懷劉德安與自己生活的那一段時光。這位平凡的攝影師,在定陵的地下玄宮裡,面對黑暗淒冷,刺人肺腑的腐爛黴氣,沒有退縮過,畏懼過,對工作的極端熱忱和對事業的執著追求,使他克服了重重困難,頑強地挺了過來。然而十年浩劫,發生在朗朗乾坤之中的非人折磨,卻使他擁抱了死神。
明樓依舊在,只是朱顏改,夢中陵園的輝煌壯麗,俱往矣!趙其昌從定陵空手而歸。他沒有拿到資料,也沒有人願意把資料交給他。他懷著無盡的悵惘和悲涼,回到北京,繼續接受勞動改造。關於《定陵發掘報告》的成書與出版並獲得兩項大獎,則又是二十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第十九章 在歷史的檔案裡
往事如同玫瑰色的彩雲。定陵歷史的檔案裡,記錄著形形色色令人眼花繚亂、百思不解的故事與軼聞:由於歲月的鏽蝕,越發變得奧秘莫測、撲朔迷離、令人神往——
毛澤東沒有去定陵